宫里皇帝正听着耳目禀报二皇子刚刚在林相府杀了人的事,低着眼调试着弓弦松紧,并向着不远处一套甲胄瞄准。
庆帝:“六部上书要对北齐乘胜出击,老二近来在亲兵部是吗?”
太监拉着细长的嗓音:“是,二皇子最近在趁乱拉拢一些带兵的将领,借着大将军王在武将中的威望。”
咻——
长箭破空,射穿了甲胄的左胸。
庆帝喜怒不辨地笑了一下:“他倒是察觉到朕不欲继续打下去,借着乱子开始收买人心了。”
侯公公腰弯得更低了点:“二殿下这种势头,要不要让其停下?”
庆帝好笑:“为何打压?让薛易涛做老二的丈人,朕不就想给他送些兵权?由他去,他若是不行动,朕还觉着他畏手畏脚,不会把握时机。”
侯公公:“是,奴婢明白了。”
庆帝似想起了什么,又问:“明日范闲要进宫不是?”
侯公公:“说的是明日。”
庆帝:“他要见谁?”
侯公公:“明日范闲由范建的夫人柳氏领着入宫,所以会先去宜贵嫔宫里,再依次便是淑贵妃、宁才人,午膳后太后会见范闲一眼。”
庆帝:“没有李云睿?”
侯公公笑笑:“长公主不想见范闲。”
庆帝笑了,重新摆弄起他的弓来:“这就是娶婉儿了,宫里看着她长大,这个个都要瞅瞅范闲的德行。要不是令阳给了老二,估计指给别人,也是这待遇。”
“对了。”庆帝说,“令阳还住在宫里吧?”
侯公公:“县主一向听话,至今还安生呆在宫里呢。”
“令阳对范闲态度怎么样?”
侯公公犯难地皱了下眉:“县主……没什么态度,看待范闲似寻常,两人也没怎么遇上过,只是在靖王府发生过一点口头冲突,也是范大人单方面的。”
庆帝挑起了眉,半晌露出一个有些一言难尽的表情。
“整个京城被这范闲搞得是翻天覆地,这几个月里,谁不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倒是只有这孩子,除了还多看承泽一眼,其它什么都不关注。也不知道老二是怎么回事,就让这孩子死心塌地,要往火坑里跳。”
“二皇子以前救过县主一命,县主就此死心塌地,也不难理解,毕竟薛家人性情中人。”
庆帝摇了摇头。
在范闲回京继承内库之前发生了这么多事,连他都有点觉得事情太多舛。今天的时候突然就兴起个主意,把薛瑚赐给范闲一样可以把他拉进这京都的诡谲局面来,但可惜这小子还不足以让薛瑚看上,再一细想这主意背后的隐患更大,便就当作随口一提。
第二日范闲跟着府上的柳姨娘和妹妹范若若进宫。这也是他第一次进入这大庆宫禁,不同于旁人那样战战兢兢,他十分闲适,甚至时不时点评一下各宫的建筑风格。
从宜贵嫔那里出来,他和范若若去拜访淑贵妃。在宫人引领下进了淑贵妃待客的屋子,贵妃还没来,就见满屋子的书架直通屋顶,其余没什么旁的装饰。
淑贵妃踏进来的时候,手上还捧着本书卷在看。倒是跟在她后面的薛瑚向两个客人看了眼,露出个笑来,然后便移开视线静静地坐在了贵妃的身侧。
范闲注意到自己和淑贵妃说话的时候,坐在淑贵妃旁边那个身份贵重的小县主没有扭头看过来一眼,似乎对他们的谈话全然不感兴趣。范闲对她印象很深,既因为那副他穿越到此世以来见过的最高冷最令人惊艳的长相,也因为她那种插满了flag的家世,他一直都觉得这种配备结局大部分都得药丸。而且他近来对李承泽很感兴趣,对他未来的皇子妃,也相当感兴趣。
薛瑚就坐在淑贵妃书案一旁,安静地添着茶水,不想参与进谈话里。但当淑贵妃说出那句“他心思深,从不一见如故”的时候,她拿起手帕,一下子笑出了声。
虽然声音很小,动作更是遮掩过,但范家兄妹还是看到了,齐齐扭头望过来。
薛瑚看了眼淑贵妃,就见她趁着两个客人注意力被引开的功夫又低下头从没看完的那页书开始看起。
她只能放下手帕,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抬眼与范闲对上目光。
“不过是想起了二殿下讲过的和小范大人发生过的一些趣事,失了仪态,还希望小范大人和若若小姐不要介意。”
范闲:“范某经常出些洋相,要是能给县主带来些乐子,也是有意义的。何况我与二皇子君子之交,二皇子都能和您提起我,我也不胜荣幸”
薛瑚:“小范大人,二皇子很欣赏你,你大抵不知道,能让他第一眼就生了眼缘的人极少,你是其中最让他敬重的。只是二皇子也有些苦恼,说小范大人对他还是有些防备,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和你成为真正的朋友。因为苦恼,所以时常向我倾诉。”
范闲惶恐道:“那可真是太抬举我了。二皇子身份尊贵,与我结交我自然有些惶恐,若说我防备,那殿下可是误会了。范某只是对这看重太过战战兢兢,故而显得有些谨慎罢了。”
“这样。”薛瑚露出一个笑来,“那是二殿下误会了,我会和他说的。”
从淑贵妃宫里出来,范闲感叹道:“这二殿下的母妃,和他的未婚妻都挺特别的,和他本人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啊。”
范若若:“淑贵妃本就文雅,喜欢看书,为人脱俗得很。令阳县主也是比较清高的人,有些高寡之意,但人很好,平素对京中的穷苦百姓关照许多,心肠特别软。”
范闲玩味地笑了一下:“人是不错,不过要说清高也不一定。你看刚刚淑贵妃说二皇子心思深,不与人交心,她转而便给铺了台阶,不作解释,只说二皇子虽心思深,但我是难得合眼缘之人。态度很清冷,可这话里都是替二皇子拉拢人心,让人自然而然地信了她的话,可见对二皇子也是偏袒着的,并非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
“二殿下是她马上要成亲的夫婿,偏着些也没什么。”范若若说,“总之今天要见的人里,贵妃和县主都是淡泊的女子,接下来要见的宁才人更不必多防备。午膳之前,哥哥都可放下心来。”
范闲自然知道她言下之意是什么,午膳之后,他就得去见太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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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庆帝坐在书案后,难得穿戴正了衣冠,正看着面前一封快件密信沉吟不语。
密信背面戳着火红印记,封腊粘得密实,正是保密程度最高的前线军件。
北齐与南庆一战输得惨,眼下前线形势对庆国来说一片大好,京中不少官员都上书要乘胜统一天下。京里乱成了一片,称雄天下的伟业太过诱人,让无数浸淫官场的野心家为之发狂。
然而,面前这封绝密快件,发自北齐战事第一线,从主帅帐中发出,一路跑死六匹马,终于在四天之内以一种绝不可能的速度送回大内宫禁,送到庆帝的案前。
薛易涛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信中简单地问了句,打,还是不打?
后面跟着简短的战事分析,这罕世的名将认为,此时形式有利,他有六分把握一举攻入北齐国都,如一柄长戟直入,扎碎北齐的心脏。
六分把握,对于薛易涛这种打仗如赌命的狂徒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稳妥胜算了。
庆帝叹出一口气,最终还是伸手,执起御笔,在下面朱批了两个字。
【不打】。
若非万全,他从不冒进。他从小便这样,长大了还是。
他不再犹豫,扬声喊了声,燕小乙神出鬼没地跪在前面,伸手接过信件。
庆帝坐在案后,低着眼皮看他双手恭谨把已经密封好的军件收好,步伐匆忙地退了出去。
他也是有意要让朝中诸人,如李云睿党派,知道他的决定,不要在此关头多做不必要的事。
批复了回信,他双手交叠,头微微仰起,梳理起思路。
虽然一切争端都围绕着前线战局,但显然京中才是纷争的中心。居心叵测者太多,也不乏忠臣坚持要打下去,相较之下,前线却是不难统调,比起京都,军纪在上,有薛易涛坐镇,没人敢叫板,声音齐得多。
庆帝想着将军王薛易涛这个人,倒真是难得。虽然心里对北齐恨之入骨,但绝不会因此感情用事。不必解释太多,皇帝说打,他就会打;两个字不打,他就绝不会动兵,到此地步,夸一句耿烈赤诚并不过分。
这种不会耍心眼的绝世名将太可遇不可求,正因如此,他才总是对令阳的婚事有所顾虑。对他来说,能心怀几分不忍已经难得,可那孩子太过执拗。或许少年意气便是如此,不到彻底恶果显露死撞南墙绝不回头,只是往往走到那种地步,再想回头,此生已无路。
倒也罢,他已经给了令阳太多次机会,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他便也想看看这少年情谊到底走向怎样的结局。
他也不是没有年轻过。只是这命运总玩弄真情,摧残旧人。
这晚庆帝去看太后,正好在太后殿里看到用晚膳的薛瑚,将一封厚厚的信随手给了她。
“这是你父亲写给你的家信。”
庆帝坐在饭桌上首,目光看着她。薛瑚觉得那目光似有千斤重量,蕴着让她不明白的许多意味。
她说不出来那是什么,但现在的庆帝,比起以前如神佛般莫测的样子,多了几分人该有的气息。
庆帝:“你父亲这仗打得太好,朕很高兴。等和谈事毕,他从前线回来,大概正好能赶上你的婚事,届时让他做主宾。”
他抬手,示意发出不赞同声的太后停一下。
薛瑚也大吃一惊,吓得不敢言语。
寻常人家成亲,双方父母自然都是主宾,但与皇室结亲,自然没有人有资格与皇家并列主人身份。李承泽是皇子,他的婚礼只有皇帝才是唯一的主宾。
只是庆帝看上去是真心的,并非想要试探或是玩笑:“虽不能做主位,但仪式后,让他用红甲亲兵送你入老二府,朕给他二百的规制。到时候绕京都内城一圈,这是朕给我朝大将军王独女的排场,也是给老二个警告,让他以后不敢欺负你。”
无论庆帝心里在想什么,总归这是给足了她脸面,也给足了她父亲荣耀,薛瑚此刻的感激是真心的。
“臣女叩谢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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