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房中术

    随着婚期将近,薛瑚再也不能自由出入县主府,一举一动都要合乎礼数,大门不迈二门不出,除了父亲和家里的仆役以外所有外人都不能见面。

    宫里派了教习婚礼的两个嬷嬷来负责她婚前的准备事宜,除此外还按照皇子妃的规制给她指派了一个太监。不同于奴仆,太监只有皇室中人才有资格使唤,住在宫外的皇子皇孙身边也不过只有一两个管事太监罢了。当然太子的东宫并不包含其中。

    那个太监年龄不大不小,姓李,三十多岁正是强健之年,看其举止气度,也不像是宫里不入流的太监,想必是有本事的,只不过他正儿八经的主子是她薛瑚还是宫里的陛下就难说了。

    毕竟李承泽的野心是朝野上下心照不宣的,皇帝派一个人看着也是可以理解的。薛瑚倒不觉得不安生,反正她婚后也不想过问李承泽太多事项,就算他因此有所防备不告诉她大事计划,她也没什么所谓。

    而且说句实在话,皇宫确实会□□奴才,李公公到她身边以后那做事真是无微不至,让薛家这种王公府里的家生子香椿都看得自叹弗如。有他将来管教下人、协助她操持府里内务,薛瑚相当放心。

    李公公着实是个妙人儿。他也知道自己要跟着的是二皇子妃,而不是令阳县主,因此也从不插手县主府里的事儿,只是体贴周到地伺候着薛瑚,连她房里的管事权也没想,对待大丫头香椿也友好又尊敬,一时之间在她的院子里混得春风得意,没有一点不适应。

    他的周到的确让薛瑚省了不少心。如今她每天被宫里来的两个嬷嬷纠正做派称呼,学着皇子妃的礼仪,每天都累得沾枕头就睡。

    直到她的礼仪已经学得七七八八,皇子妃该知道的宗室关系也都背得熟练。这天礼仪嬷嬷走进屋里的时候,她正看着《李氏本纪》(装装样子),看嬷嬷手里捧着几本不怎么厚的小册子,有些好奇地问今天学什么,结果嬷嬷的回话让她吓得把书都掉了。

    “回县主,今天学的是,房中术。”

    薛瑚瞪着她,嬷嬷面容丝毫未变,带着得体的笑容回看着她,直到薛瑚顶不住她的目光匆匆站起身来,脸通红一片。

    “这、这还需要专门去学吗?”

    嬷嬷微笑着回道:“回县主,这是自然要学的。男女结为夫妻,为的就是传宗接代,这敦伦自然是顶顶重要的事。虽然天家子嗣都天赋异禀、人中之龙,但要想这帐中和乐,后天学问亦是必要。县主金尊玉贵,对男女之事所知甚少,要是新婚夜受到惊吓,惹得二皇子不快,岂不是浪费了良辰,让新婚洞房有了缺憾。”

    薛瑚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站着都燥得慌,盯着房里的地衣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嬷嬷一提到“二皇子”三个字,她更是面红耳赤,头上都快生烟了。

    嬷嬷向来对这副样子已经看多了,丝毫不受影响,把手里的册子往案上一放,挑了本就打开,看向还站在原地的薛瑚,示意道:“县主,开始吧。”

    薛瑚恍恍惚惚地走上前去。

    一直到晚上吃饭,她才被嬷嬷允许走出房门。走到饭厅,薛易涛已经回来,身上还穿着朝服等在那里,见她来了就吩咐下去开饭。

    他看薛瑚最近耗费心神面庞有些清减,颇为心疼,让下人多盛些饭来。

    薛六应声,还没下去,就被站在一旁的另一个礼仪嬷嬷止住。

    “大将军王不可,晚上吃得太多,容易积食。县主现在的婚服腰间尺寸严苛,万一腰身变粗,可就没时间再修改了。”

    薛易涛哽了哽,看了眼薛瑚,指着女儿问:“这都瘦成什么样了?连饭都不能吃了?”

    嬷嬷脸上的笑容完美:“不仅如此,府里不该为县主准备夜宵。咱们庆国女子以瘦为美,讲究杨柳细腰、轻如飘絮,如此才有轻灵出尘之感。大将军王常年生活在北边,气候寒冷,因而需要多餐,可京都气候温和,县主也不怎么外出活动,三餐便足够了。”

    薛易涛咽下这口气,不想跟宫里的嬷嬷发难,暗自想着到时偷偷送过去便是了,要是听了这些婆娘的瞎话,还要把他闺女饿死不成。

    他沉声宣布开饭,父女两个便拿起筷子用起晚膳。不想那嬷嬷又悄无声息出现在旁边,提醒道:“县主,现在您还在府里,规矩疏漏些无妨。只是皇室规矩重,届时您应该站在二皇子身后为他布菜,等他先用过三道菜,你才能入席。当然,现下您与大将军王一同用膳,倒不必如此讲究,只是记住便罢。”

    薛易涛睨了她一眼,翻了个白眼。他眉目俊得出奇,即便是这样的动作看着也不过有一种优雅的傲慢。他听得烦,便是生为国公的独子,他也没听说过这种规矩的,等到父母都去世,他成了家,更是丝毫不计较这些虚礼。皇家这些礼数,繁琐又不讲道理,现在还让他独生的女儿站着伺候二皇子用饭,想得倒是挺美的。

    他给女儿夹了个鸡腿,打断旁边嬷嬷的话:“阿瑚想吃便吃好了,大不了父亲给你把八大菜系的厨子都陪嫁几个。二殿下要是让你在一旁站着,你便自己开一桌单独吃就算了。咱们薛家的女儿虽说比不上皇子身份尊贵,但吃饭还是供得起的,不必如此小意。”

    “大将军王,这……”

    薛易涛侧目望过去一眼,凤眼飞扬,凌厉雪亮如同利刃刀锋,触及便使人生畏。

    “我的女儿是嫁人,又不是卖给皇家做奴才。你若是有不满,明日便去和二殿下说,顺便再替我问问,令阳嫁过去以后到底要按什么规矩来?本王的几分薄面,二皇子愿不愿意给?”

    嬷嬷心说坏事。她本是宫里经验老道的礼仪嬷嬷,教养过不少嫔妃官小姐,为人尽职尽责,故而今日才不折不挠在一边恪守教导规矩。以前那些小姐们,哪个不是对宫里的规矩战战兢兢,只是她没想到大将军王会有不满,也忘了令阳县主本就身份特殊。如今将军王对二殿下产生了不满,这可是给主子平白惹了麻烦,必须得解释清楚才行。

    嬷嬷面色还算镇定,维持着皇家的体面,低下身行礼:“是奴才逾越了。县主毕竟身份不同,二殿下又素来爱重。将军王言重了,县主与二殿下的婚事,是太后与陛下放在心上看重的,奴才说错了话,大人息怒。”

    薛易涛索然无味地收回眼神,摆摆手示意她退下。他最讨厌的就是京都里这些繁文缛节,说话做事都得谋算,哪有北方呆着自在。

    薛瑚淡淡笑了一下,夹起父亲夹给她的鸡腿咬了一口,心里快活得很。

    父亲是她全部的依靠,若非有父亲为她撑腰做靠山,她这十六年哪能过得如此自在。

    她扫了眼站在一边有些不安的嬷嬷,还是出声:“父亲担忧女儿受苦,女儿晓得。不过女儿和二殿下一同长大,颇为亲近,二殿下不会让女儿受委屈的。至于秦嬷嬷,她也只是尽了教导之责罢了。女儿肯定不会听信所有的这些规矩,但嬷嬷也没什么错,顶多有些失了分寸。父亲不要生气,还是多跟女儿说说话好了。”

    薛易涛笑起来,知道她是在解围,也不再说这件事了。转而和她说起今天入宫后发生的事。

    “昨日京里长公主私通北齐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听说昨夜都惊动了太子。今日太子未出席早朝,据说是被禁足了三日,长公主不日也将启程去信阳。只是出卖言冰云的事,她没承认,所以朝中都怀疑范建的那个私生子走漏了消息。兵部尚书与我有些交情,想让我一同上书,不过我也不认识那年轻人,还是不瞎凑热闹。只不过后来陛下留我,是告诉我打算让燕小乙去守北边,跟我打声招呼。毕竟那是个九品高手,寻常人也管不住。等我参加完你的婚礼,就得带他一同北上,亲自把他安排好才稳妥。”

    薛瑚微怔,她不过被关在府里几天,未曾想到宫里就发生了这么多大事。最让她吃惊的,还是长公主的落败,这位李氏皇族不可一世的强势女人在京都搅动风云十来载,没想到竟然也有这么一天。

    薛易涛只是顺嘴和她一提,并没有想和她过多谈论政事的意思。用完晚膳,他看了一旁沉默不语的嬷嬷一眼,见她不再多嘴出声,便让薛瑚今晚早些休息,养好精神,不要熬坏了身体。

    薛瑚眨眨眼,又想起了今天白天看了一天的荒唐东西,登时就咬住了嘴唇,心想今夜入睡定极为艰难,她到现在心潮还难以平静,只怕会辗转到天亮去。

    -

    这日,范闲“送”完长公主出京,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往城内走,走至半路,脚步停下。

    二皇子李承泽坐在道路中间,街上无人,想必又是被这位清了场。他蹲在案几前,伸手高高举起一颗葡萄,仰着头放进嘴里,面容颇有些陶醉。

    范闲迈开步,继续向前,直到走到二皇子所在的凉亭前,才止住。

    “二殿下,咱们又见面了。这次您这是整哪出啊?”

    李承泽伸手示意:“葡萄,你要吃吗?”

    范闲摆摆手:“多谢二殿下,只是臣对葡萄不感兴趣。二殿下特地在这里等着臣,应该不只是为了一颗葡萄吧。”

    李承泽笑笑,放下手里的葡萄:“你要去北齐了,我很担心啊。出使北齐路程漫漫,你又才把长公主赶出京去,只怕这一路,凶险万分。”

    范闲:“那二殿下有什么建议?”

    李承泽挥了挥袖子:“锋鸣关守将是我的人,到时自会帮你。北边是大将军王的势力辖区,因着令阳的缘故,我还算是能说得上两句话,我会拜托他多看顾你些。”

    范闲笑道:“我听说大将军王品性耿烈,憎恨北齐人。这次他在京里,朝里众将都参了我出卖言冰云,而大将军王作为武将之首却没参我,说明对我没什么偏见。想必不用殿下麻烦,我在北边边境也会得到帮助的。”

    李承泽哑然,才道:“这倒也是。”

    他叹道:“你突然要出使北齐,便不能来参加我的大婚,这让我很遗憾。我引你作知己,大婚之日你缺席,我这喜悦都为此减了些。”

    范闲拱手:“是臣没那么幸运,就在此先祝二殿下和薛县主百年好合。”

    李承泽:“承你吉言,希望如此罢。”

    他站起身,双手拢在袖子里,感叹:“既然你不需要我帮助,那我便只能祝你此行顺利。范闲,你定要平安归来。”

    李承泽踏出亭子,拍了拍范闲的肩膀,便转身离开,对两侧的下人道:“拆了吧。”

    工匠应声而上,齐心协力,随着一声巨响,那所临时搭建的凉亭坍塌下来,落到地面激起一片尘土。

    范闲看着眼前这变成废墟零件的建筑材料,忍不住想起了《桃花扇》里的一句话。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他轻笑出来,摇了摇头,驱散了这个念头,背起手,向着鉴查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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