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守在她房门口的下人就消失了。
薛瑚不知道这是不是禁足提前结束的意思,但就算李承泽不说,这个禁足也到不了两个月。
因为婉儿和范闲要成婚了。
当初范闲离京前,陛下就以履行婚约作为奖赏。如今他既然完成了出使任务归来,也自然该名正言顺地迎娶他的未婚妻。
林婉儿身份尴尬,故而很少出门与人交际,相熟的朋友很少。此次她出嫁,作为皇子妃又是和婉儿一起长大的薛瑚,自然要担起送新娘出嫁的任务。
哪怕是长公主,在婉儿婚嫁的时候都不能亲自去现场观礼,这次她不指望薛瑚又能指望谁?
婉儿成亲的那天,无论薛瑚心里对范闲观感如何复杂,但看着婉儿神采飞扬的面容,还是打从心里为她高兴。
能嫁给自己爱的男人,她该多幸福。薛瑚自己就经历过这样的心情,自然更加感同身受。
只是婉儿肯定比她强些。范闲喜欢婉儿,又是那样一个特别而重情的性子,他会好好爱护婉儿的。
哪怕范闲注定和李承泽斗得头破血流、不死不休,但今天这样喜庆的日子,还是要为有情人终成眷属发出由衷的祝福。
薛瑚看着镜中貌如春花的新娘子,伸手取来凤冠,轻轻把它固定在婉儿的发上。
婉儿从镜子里看着她,突然说:“令阳姐姐,婉儿今天很高兴,是你来送我出嫁。等我成婚以后……我们可能就不能经常见面了。”
薛瑚也从镜子里回看她,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有些担忧又有些无奈:“你选了范闲,注定是不能平静的。”
婉儿:“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悔。我只是希望大家都好好的,不要有事。”
她从镜子里看着薛瑚的表情,除了淡淡的那抹微笑外就没有别的了。
婉儿感到一丝难过。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薛瑚对她来说就是清冷又温柔的大姐姐。婉儿不懂那些男人们的纷争,但她不想看着自己的丈夫和表哥挥刀相向,最后伤害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叶灵儿进来的时候,婉儿已经梳妆完毕。她和薛瑚打了个照面,脸上还有些尴尬,显然是听说了陛下之前意图给她和老二指婚。虽说她对二皇子根本没想法,也不愿意嫁,但遇到皇子妃,还是觉得不自在。
薛瑚笑了下,把地方留给她和婉儿这对好朋友说话,便带着人出去了。
她顺着长廊往外走,看到李承泽正站在廊上,打量着林相府种着的花草。
他今日穿了件玉白的锦衣,镶着银边和细纹,只有腰带是浅紫,绣了金线,与她身上那件浅紫银边的宫裙颜色对应。
薛瑚:“怎么不在前厅?站在这里做什么?”
李承泽收回视线,来牵她的手:“太子到了,我不想和他一处呆着,来躲个清静。”
薛瑚:“我以为你不会愿意来参加范闲的婚礼,毕竟他如今和你势成水火。”
李承泽轻叹了声:“到底我一直都欣赏他,难得喜日,婉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只祝福他一日也是使得的。”
薛瑚哼笑了一声:“难得殿下分得这么清楚,倒有些自我安慰的意思。”
李承泽也笑,摇了下头:“料想在他心里,怕从未想对我赶尽杀绝。若非世态逼人,我真的很不愿意走到这一步。如果他是我的兄弟,而非太子,该有多好。”
尚不及薛瑚去吐槽这句话,他自己就反应过来,怔了一下,倏忽失笑。
“罢了,若他是我的兄弟,只怕比现在的形势还来的凶险。”
婉儿出嫁虽然碍于身份,宫里贵人们无法出席,但也赐下许多赏赐,足以昭示对晨郡主的宠爱。
太子只在大礼开始前来晃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姑姑来给表妹做个面子。唯一一个混不吝敢不顾尴尬身份从头到尾出席婚礼的,只怕就李承泽一个。
范闲和二皇子在婚礼上倒是颇有一种默契,乍一看关系倒还不错。只是婚礼一过,在抱月楼一事上,两人谁也没打算让步。
范闲终于顺藤摸瓜把这青楼背后的利益关系挖了出来,只是让他震惊又吓了一跳的是,背后之人俨然是自己的弟弟和姨娘的娘家人。
那晚他是如何对柳家一众少爷动手、又是如何整治范思辙的姑且不论。李承泽看够了他的热闹,终于打算开诚布公和他聊聊了。
他的马车停在抱月楼外,帘子掀开,范闲走进来的时候就看他脱了鞋蹲在车厢里吃葡萄,看样子是在等他。
李承泽扫了眼他:“坐。”
马车跑起来,最后在一处茶铺外停下。
两人下了马车,对坐着。今夜有风,吹起来颇觉凉爽。
李承泽笑着感受了一会儿微风,才终于开口。他为范闲倒了杯茶,便为牛栏街一事当面向他道歉,又最后试着笼络了他一次。
他问:“你要如何才能和我和平共处呢?”
范闲笑了:“既然殿下先问了,那我也就直说了。”
李承泽感兴趣地伸了下手:“提司大人请讲。”
范闲惊异打量他一眼,这一向不拘礼的人竟也用了官称。
他看着李承泽,认真道:“殿下如果能和长公主保持距离,不再谋算无辜的人,那我就勉强将滕梓荆之死一笔勾销,此后让你一世平安。”
唉,李承泽叹了口气。
范闲:“殿下不信?”
李承泽:“小范大人的能力我自然是信的。只是这建议,虽好,但我做不到。”
范闲有些奇怪,便不由吐出自己真正所想:[范某也有诸般不解,这龙椅莫非就真的有这么好坐?平安岂不是难得之福?殿下向来喜好清贵,淑贵妃亦是雪一般的清明人物,怎么却看不穿这其中的关节?]【注】
李承泽沉默了片刻,被他的话触动了经年之痛,目光冷下来,再不复之前的笑意:[谁都知道龙椅不好坐!但我身在天子之家,身不由己,这把椅子,我想抢得抢,不想抢……还是得抢!如果可以自.由选择,我宁肯去太学里天天修书,也不愿意掺合到这件事情里面来!]【注】
范闲眯起眼,心里为这番话隐含的意思震动:“殿下莫非暗示,有人在逼您争?”
李承泽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当然有人逼……从我十二岁那年起,就说我贤德兼备,将来做个亲王委屈了;十三岁的时候,就封我为王;十四岁的时候,就在宫外修了宅子,表面上是将我赶出宫去,实际上却给我自由地交纳群臣的机会!十五岁的时候,就让我入御书房旁听朝政之事……你知道吗?在我之前,永远是只有太子才有这样的机会!]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话里的怨愤情绪却越浓:[我不想争!但这些事情一件一件地出来,我能如何?难道东宫会认为我并无夺嫡之念?太子当时年轻,看着我的眼神却是那般的怨毒……我们是亲兄弟啊!他不过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想杀我了!就算我能说服太子,那皇后呢?她难道能放过我?]
[“是他把我推到了这个位置上,”李承泽的眼眸像冰中封着的寒火一般,令人不寒而栗,“我要保护自己的母亲,我要保护自己的性命,怎么办?既然他想让我争,那我就争给他看看!]【注】
范闲知道李承泽话里的“他”是谁,不由感叹万千,心道幸好自己没把这个爹认回来,不然只怕有一日也得被算计进去死无全尸。他忍不住道:[“可是你想过没有,或许他只是用你来当一块石头,一块用来逼迫太子成熟的磨刀石而已。”]【注】
李承泽笑了一下,扭头望过来,眼神有些奇异,又有些嘲弄:“难道你以为,磨刀石……只有我一块吗?”
范闲心里一颤,好久都没说话。
两个名为主臣实为兄弟的人坐在一起,听夜风吹,彼此心境都不同程度的寒凉。
李承泽轻声把话继续说了下去:“……[同为天之骄子,谁会甘心做一块将来必碎的磨刀石?所以我要争下去,万一将来真的争赢了……能看到他后悔的样子,我会比坐上那把椅子更开心。]”【注】
范闲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殿下,我能理解你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我与你不同。我这个人,胸无大志,就想活得有钱平安。所以,不论你有多少委屈与不平,我都无法感同身受。为何要为了报复把自己赔进去?退一步,不如他的愿不就得了。”
李承泽平静道:“事到如今,我已经退不了。”
他扭过头,望着范闲:“看在你我曾经彼此惺惺相惜过的情分上,我最后提醒你一句。你的确才华惊世,却有时过分自大,单凭今日你那一句‘一世平安’,我就知你心里并未有多么警惕。范闲啊范闲,这京都里的危险,你若只以为是咱们这种小打小闹,定会有朝一日,追悔莫及。”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
“好了,这看来就是你我最后一番推心置腹。今夜之后,想必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李承泽拍了下范闲的肩。
“我先走了,还要给令阳买软糖吃。你也快些回去吧,省得让婉儿担心。毕竟你们这样的神仙日子,也没多久可过了。”
范闲身体僵硬地坐在那里,静坐了许久才起身抹了把脸,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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