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短暂的恍惚后,顾嫣猛然转头,她睡前飞鸢已将屋内的灯火吹灭。而现在,灯火不知何时已被点燃。
昏黄的灯火中,姿容绝美的男子悠然坐在四方桌旁,骨节分明的手上捏着一只茶杯,正神情倨傲地看向自己。
顾嫣突然就想起刚才那个梦,她被这人掐断喉咙,拖拽着埋在桃树下……
“是你!”饶是她再怎么淡然,此刻也不免慌乱,倒不是这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她早已将情爱看淡,这些所谓的贞洁之名,在她看来就像个笑话。她是个死过一次的人了,而今再次回到十五岁,一切都还来得及,她不甘心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去。
至少这一世她要让顾家从皇权斗争的漩涡中全身而退。
慕容麟深夜造访,想必是为了今天白天之事,看来那位道姑对他来说极为重要。
前世慕容麟到死都尚未娶妻,但实际上慕容麟年纪和燕王应该相差不多,目下都有十七八了。其实这个年纪的男性也该成家立业,慕容轩没定下来,大概是没找到合适的燕王妃人选。而锦国大部分男子都在十六岁左右成婚,十九、二十还不成婚的,已是少数。按时间推算来看,慕容麟死时应是二十左右。
慕容麟未娶妻莫非与花林中那位道姑有关呢?
他夜半三更寻来,没有直接取自己性命,反而等自己醒来,想必还是不想把这事闹大。
毕竟,即使他身份再尊贵,再怎么得恩宠,威名赫赫的镇北将军也不是好惹的。
知他亦有顾忌,顾嫣渐渐镇定下来,然后不紧不慢地侧过身,用手肘支起头,轻轻笑了笑,“世子还真是色胆包天,竟然夜闯尼姑庵,你说我现在若是出声,会有什么后果?”
慕容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床上的女人,她眼里只闪过那么一瞬的慌乱,没想很快又恢复了常色,胆量倒是不小。女人侧着身子,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下,竟有种妩媚的风情。因刚刚睡醒,那双眸子像被溪水洗涤过的黑曜石,又黑又亮,正泛着潋滟水光。
慕容麟微眯起眼看她,“你大可以叫出声试试,看看是我的飞刀快,还是你的声音快。”
顾嫣的视线朝着屏风后面的罗汉床看去,今晚应是飞鸢值夜,飞鸢这丫头平日虽是大咧咧,但常年在北境那种鱼龙混杂的地界生活,警戒性还是很强,不至于睡得这么死。
慕容麟好似看懂了她的疑惑,悠悠道:“你不用再看了,你的丫鬟睡得很香,小王可以保证,就算天塌下来,她也醒不了。”
顾嫣一惊,“你对她做了什么?”
见她惊得从床上坐起,一双黑亮的水眸瞪得圆圆的,慕容麟心情似乎好了不少,“没什么,就是招待了她一些东陵特产的迷药而已。”
顾嫣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她和慕容麟不熟,不过有件关于慕容麟的事情,她至今都还记忆深刻。那是一场宫廷宴,一名宫女不小心把酒洒在了他身上,直接被拖出去杖毙,当时的慕容麟一脸阴鸷,眼神像淬了毒的利刃。那时候她就知道这个目下无尘、倨傲高冷的东平王世子是个狠角色。
“没想堂堂东平王世子竟然尽使这些下三滥手段。”顾嫣知道自己得罪他了,也不怕多得罪一些。
反正无论怎样,他都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也就没必要装客气了。
“下三滥?怕是顾小姐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下三滥。”话语间,慕容麟起了身,慢条斯理地朝她这边走来。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顾嫣难免还是有些发怵。
论实力,她不是这人对手,再则她始终是个女子,还真怕这人发起疯来不管不顾。
见到顾嫣眼里闪过的不安和戒备,慕容麟轻轻勾了勾唇角。他本就长得英俊不凡,这风轻云淡的一丝笑意就好像春日里拂过水光山色的一缕风,很淡很美,转瞬即逝。
顾嫣眼前这俊美到极致、也邪佞到极致的男人,心中正盘算着如何脱身,慕容麟的手却不轻不重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手下的皮肤柔滑如凝脂,带着些许温热,手感极好。
慕容麟将她的下巴微微抬起,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顾嫣,看那张白皙清秀的小脸涨得通红,长睫毛微微颤动,像极了轻轻扑闪的黑色羽翼。
倒有几分楚楚可怜。
慕容麟好心情地微微倾身,贴近顾嫣的耳边道:“顾小姐,想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下三滥吗?”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少了些平日的冷傲,多了一种危险的魅惑力。因离得太近,顾嫣闻到他身上带着的淡淡雅香,有些像后山花林的芳草气息,冷而不失清新。
顾嫣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直,一时慌了心神,用力挡开慕容麟的手,红着脸嘲道:“难不成世子还想在这佛门清地行不轨之举么?”
因怒到极点,顾嫣故意拔高了声音。
没想慕容麟却轻轻摩挲着刚刚捏在她下巴上的拇指和食指尖,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不以为意道:“有何不可?我又不信佛。”
真真是狂傲至极!
“我想世子今日前来定不是和我闲扯这些空话罢?”顾嫣虽是强作镇定,但身体还是不着痕迹地往床里侧挪了挪。好在她多活了一世,心理承受力强大,如果是寻常十四五岁的少女,被一个男人大半夜这般调戏,只怕是恨不能立刻撞死。
慕容麟见逗得差不多了,便也收了心,肃容道:“今日之事……”
“今日发生了什么吗?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世子大可以放心,若有第四个人知道,你大可以把我剁了做花肥。”顾嫣主动顺着他的话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剁了做花肥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的。”慕容麟微微颔首,“既如此,小王今日就放你一马。也请顾小姐记住今日之言,若有第四人知晓……”
说到此处,慕容麟顿了顿,冷笑一声,又俯首凑到顾嫣面前,盯着那双满是警备的水眸一字一句道:“我会让顾小姐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下三滥手段。”
见顾嫣大气不敢呼,慕容麟这才转过身,长袖一挥,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
顾嫣一惊,隔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片黑暗。因着下午放了晴,今晚的夜色并不算太黑,朦胧中依稀可见屋内情况,此刻已无慕容麟的身影。
没想这人竟是这般来去无踪,莫不是偷人偷出来的本领?
顾嫣很是阴暗地想。
第二天一大早,顾嫣顶着两只黑眼圈上路,紫桐见状关切道:“姑娘,可是昨晚没睡好?你这眼睛怎生这般乌青?”
飞鸢接过话:“小姐昨晚没有什么动静啊,怎会没睡好?”
顾嫣看了飞鸢那丫头一眼,要是告诉她昨晚东平王世子来过她们房间,还给她下了迷药,只怕这飞鸢也是一点不信的。
“可能因为昨晚做了一晚噩梦,所以没什么精神,还是早些回府罢。我们出来这么多天,想必爹娘也该担忧了。”顾嫣上了马车后,便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紫桐猜她因与昨日之事有关,但昨天顾嫣独自出去发生了何事,顾嫣不肯言明,她也无从得知。见顾嫣一脸疲态,紫桐只好拿了一根薄毯给她搭上。
在马车上颠簸了半日才总算回到府上,宋敏芝见她回来,又啰嗦几句埋怨她一去便乐不思蜀。再过几日就是太后娘娘的寿辰,她也该好好准备一身得体的新衣,免得到时候丢人现眼。
顾嫣知道宋敏芝这么上心别有目的,她都过了十五岁了,在锦国已是适婚女子,是时候挑选夫婿。宋敏芝虽是不怎么喜欢她,但她们到底还是亲母女,还是希望她能嫁得风光,好给她脸上添点金。
前世她对这次皇家盛宴异常期待,不过现在的她,却根本提不起兴趣。这一去,又要遇上不少面熟的人,而且还有不少讨人厌的面孔。
她本不想去,但想着接下来皇城中的风起云涌,顾嫣还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去给太后老人家拜寿。
回京后有了新的事情忙,顾嫣倒渐渐忘了那个会半夜乱闯女子房间的慕容麟。随着时间的推移,前世的种种恍若一场梦,渐渐离她远去。
她的心终于安稳下来,近日也能睡好吃好,前世虽多磨难,但今生的命运还掌握在她手中,她要好好享受每一天每一刻,不能亏待了自己。
每每午夜梦回之时,她最怕自己回到前世的冷宫中,过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只能吃些残羹冷炙,有时候饭菜还是馊臭的。她也不知道那时候她是怎么撑下去的,那时候她每天盼着大哥安好的消息,结果没想到先盼来瑾儿暴毙……
顾嫣伸出手,接住从新发芽的树梢洒下的阳光。
今儿天气这么好,她也该去串串门了。顾嫣起身,吩咐院子里的两丫鬟:“飞鸢,紫桐姐姐,随我去云梦斋一趟。”
飞鸢听后奇道:“姑娘去云梦斋作甚?”
“自是去给夫人请安。”顾嫣轻描淡写道。
飞鸢满腹狐疑地看向她,“真的?”
“难不成还是假的?”
顾嫣带着飞鸢紫桐前往云梦斋,今天天气好,宋敏芝的房间大敞着,窗户也全开了。顾嫣进院子时便远远看见顾婉和宋敏芝有说有笑,只是这笑声在她跨进门槛的时候却收住了。
她一眼便瞥见顾婉今天带了一对碧绿色玉耳坠。
果真和前世一模一样。
顾嫣记得清楚,这对耳坠合着一只玉镯还有一支金步摇是她爹前不久班师回朝时,天子赏的。这几样东西不比寻常首饰,据说是女皇用过的,价值不菲。耳坠和金步摇后来都到了顾婉手上,只有一只玉镯子宋敏芝留下了,说是要给今后的儿媳妇。
可惜他大哥顾云前世一直没娶妻,那只玉镯子最后也没送走,怕是最后顾家被抄家时抄走了罢。
顾婉带着这对玉耳坠在太后寿宴上出尽了风头,至于那支金步摇,顾嫣只记得上面嵌着红宝石,色泽饱满鲜艳,后来顾嫣在宫里看顾婉佩戴过,很是明艳动人。
见顾嫣的视线直直落在顾婉耳坠上,宋敏芝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
顾嫣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我来得很不是时候呢!”
顾婉过去牵她,一脸天真地说:“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都是一家人,难不成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顾嫣颇具深意地看了看宋敏芝,又看了看顾婉。顾婉脸上的表情依然天真灿漫,宋敏芝刚将一对玉耳坠送给顾婉,现在顾嫣一进门又说这种话,她自是有点心虚不已,也不敢跟顾嫣对视。
“都过来坐下罢。”因着偏心,宋敏芝看顾嫣也多了些歉意,语调跟着柔和了些,“阿嫣今儿怎么想起来我这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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