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阿嫣自是时刻都念着母亲,只是怕母亲觉得阿嫣不懂礼数,见了心烦,所以不敢贸然打扰。”顾嫣盈盈笑着,随顾婉一起到宋敏芝旁坐下。
宋敏芝听罢,心中柔软了些,笑言:“傻阿嫣,娘骂你,也是为你好,哪会真的烦你。明日就要进宫了,你可准备妥当?要是还缺什么,你也别闷着,只管跟娘说就是。婉婉说得对,都是一家人,哪还有不好开口的话?”
顾嫣瞟了顾婉一眼,见顾婉笑得勉强,便故意道:“既然妹妹和娘都这般真心待我,我便不拘束了。其实我倒也不觉得缺什么,我在北境跟着爹和大哥当野丫头惯了,没人教过我收拾打扮,平日都是一根头绳方便了事。听说京城人讲究,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拾掇自己。今天上午我特地叫紫桐替我打扮了一番,紫桐姐姐心灵手巧,比飞鸢那丫头仔细多了,这凌云髻便是她为我梳的。母亲觉得如何?我明儿就这样进宫可好?”
宋敏芝拉着她仔细端详了下,点点头,“要说手巧,咱们府上紫桐称了第二,只怕没人敢称第一。这凌云髻很适合你,只是你别这根白玉孔雀簪,太素净了。”
顾嫣眨眨眼,“素净点不好吗?我倒觉得这簪子不惹眼,素雅好看,不花里胡哨,又是娘送我的,我平时都没舍得戴呢!亏得上次没落在那贼丫头手上。”
宋敏芝见她喜欢,又想起她入府这么久,平日里不争不抢的,又自己因怨她不检点,对她不理不睬,说起来还没赏顾嫣多少东西。顾嫣跟在顾千霄身边长大,但顾千霄到底是男人,教儿子还行,教女儿却把顾嫣教成了这个假小子,也怨不得顾嫣平日里没个姑娘样。
这白玉孔雀簪是顾嫣刚入府时,她这个当母亲的送的见面礼。这只簪子倒也值些钱,但拿出去比,却算不得顶好。顾嫣平日府上戴戴也就罢了,戴去太后寿宴,难免显得寒酸了点。
宋敏芝道:“素净点虽好,但明日是太后寿辰,哪家姑娘不是卯足了劲打扮?你是将军府的长女,若是穿戴太过素净,岂不让人看低了去?娘这里正好有一支瑶池珠花簪,你妹妹还未及笄,也用不上,你用倒是刚刚适合。”
说罢,宋敏芝又着人将之拿来。
这瑶池珠花簪是宋敏芝当年的陪嫁物,宋敏芝甚是喜欢,可惜她年纪大了,戴着总归是花哨了些,便压在箱底多年。顾婉前两日见了还和宋敏芝讨过,宋敏芝嫌她年幼,故而赏了她一对玉耳坠。
既然顾婉得了赏,宋敏芝想着顾婉当是不会介意了。
再说,顾嫣也是要出府的人了,明儿众多夫人小姐王孙贵族看着,她该打扮得漂亮些,才好选个好夫婿。
顾婉一旁皮笑肉不笑地陪着,心中正燃着一股无名火。她没想到自己求了半天,宋敏芝都舍不得给她的珠花簪,今天顾嫣三言两语就得到了,而且还是宋敏芝主动给的!
她怎甘心?
自从顾嫣回来,她的世界就全变了,顾嫣不仅抢走了她偷藏在心中爱慕多年的燕王,连着宋敏芝对她的疼爱也分走了。
顾婉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来,拿着手绢的手紧紧拽着,那支珠花簪现在变得格外刺眼,耳朵上戴着的玉耳坠也像长了刺一样,让她浑身不爽。
顾嫣笑得灿烂,谢过宋敏芝后便拿起珠花簪胡乱往头上插。
宋敏芝见了直摇头,拿过她手上的珠花簪,替她别在发间,又不免责备道:“你都快要出嫁的人了,怎生还这么毛毛躁躁,若是让外人见了,岂不笑话?”
顾嫣道:“我才回京,都还没好好孝敬母亲,不想这么早出嫁。阿嫣这些年跟父兄长在北境,父兄待我虽是极好,但每见别的姑娘都有娘亲疼爱,阿嫣还是忍不住心生羡慕,总想着若是娘也在身边,那该多好。而今终于见着娘亲了,阿嫣也想像妹妹一样多侍奉父母一些日子。”
“说什么糊涂话!哪有成年了还不嫁人的!”宋敏芝虽是板着脸说,但眉间却全是慈爱的笑意,谁又会真的不疼惜自己的女儿?就算顾嫣不是她亲手带大的,但好歹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这些年她也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而今听她这番话,那份歉疚便越发明显。
宋敏芝见顾嫣手上也没戴个首饰,便又取了一只玉镯子给她,“明儿太后七十大寿,王孙贵族都聚在一起,你可别像往日一样胡闹了,也要打扮得精致才行,可不能让人小看了去。”
顾嫣倒没想到自己几句心口不一的乖面子话竟然能换来这么多好处,果然长一张油腔滑调的嘴比一颗老实本分的心管用。
上辈子顾婉到了适婚之龄,便是一番花言巧语哄得宋敏芝心疼,直到十七岁都尚未嫁人,后来又和慕容轩勾搭在一起。
顾嫣最初也搞不明白顾婉对她这个亲姐的怨和恨是从哪里来,说起来上辈子的她一开始根本就没跟顾婉计较过,尤其在这些身外之物上。
她没有顾婉这种小女儿情怀,不喜欢浪费时间把自己打扮成花蝴蝶,所以见宋敏芝偷偷给顾婉塞珠宝头饰时,她也只是暗地里觉得宋敏芝偏心。但一想着她在北境时,顾云也送过不少稀奇玩意给她,这些是顾婉没有的待遇,顾嫣便释怀了。横竖不过是些死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北境的黄沙里埋着的人骨和金银一样多。
直到后来,等她也学会了揣度人心,顾嫣才渐渐明白,顾婉对她这些莫名的恨意,应是从慕容轩开始。
顾婉生长在京中,宋敏芝常常带她去贵妇圈走动,早些年便认识慕容轩了。燕王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又生得风流俊秀,自是京城名门闺秀的梦中人。
不过这些矜持贞洁的大家闺秀纵使情根深种,也断然不敢做出逾矩行为。顾婉现在才十三岁,尚未成年,更没法和她爱慕的燕王殿下喜结连理。
没想她回京后,捷足先登,闹得全天下都知道她爱慕燕王。
顾婉又如何不怨她恨她?
顾嫣嘴角噙笑,看向顾婉,见到顾婉脸上还没来得及收敛的厌恶和怨毒,她故意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子,关切道:“妹妹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莫不是染了风寒还未好转?若是这样,还是不要逞强,多在家休养,身体要紧,可别出去吹一趟风又病重了。”
宋敏芝听后,也看向顾婉,见她神色阴郁,就道:“婉婉哪里不舒服?”
顾婉换上一个勉强的笑容,“多谢娘和姐姐关心,婉婉没有不舒服,怕是姐姐看错了。”自己盼了这么久的太后寿宴,又怎能缺席?
“哦?是么?关心则乱,可能是我刚才看花眼了,见妹妹黑着脸,以为是不舒服。既然妹妹没有生病,那自是最好。”顾嫣笑道。
宋敏芝心中大致有点底了,顾婉这丫头哪里都好,就是身体差,性格也有些敏感。
“既如此,那你们都各自回去好生休息罢,娘今儿起得早,有些困乏,经不起你们折腾了。”宋敏芝寻了个借口,将两人打发走。
宋敏芝知道是自己和顾嫣多说了几句好话,把顾婉晾在一边,让顾婉有了些小情绪。如果她再和顾嫣说下去,依顾婉那敏感的小性子,怕是又要暗自生些闷气。
顾嫣自是开心应下,带着自家两个丫鬟潇洒离去。
顾婉本是兴致勃勃来,而今见到顾嫣那副得意样,心中越发堵得慌。为什么母亲不将她早生几年?为什么顾嫣在北境生活了十年之久,偏生要在这个时候回来?顾嫣就该一直待在北境,在那里扎根,永远都不要回京才好!
顾婉暗自恼着,回去饭也不吃,就闷在床上哭着睡了。
“想来夫人也是疼爱姑娘的,这珠花簪真是漂亮,配上我们姑娘更漂亮。”出了云梦斋,飞鸢便高兴道。
前些日子她们主仆两人见着夫人时,总是被责备不懂规矩,丢了将军府的脸,没想顾嫣病了一场后,性情大变,现在也很讨夫人欢心。飞鸢倒说不出顾嫣这变化是好还是不好,但能在夫人面前讨喜,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紫桐一旁搭话道:“哪有父母不疼惜儿女的,阿嫣姑娘和夫人一别便是十年,夫人亦是时时挂念。听说阿嫣姑娘要随将军回京,夫人日日翘首盼着,晚上睡着也还念着姑娘。”
顾嫣倒是头一次听说宋敏芝这么关心自己,一时还有些迟疑。不过紫桐向来不说谎,顾嫣意外之余,倒也能理解。她带着前世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看人难免会有偏见。
宋敏芝是她的生母,挂着念着实属正常。只是她们过往生活环境习性太不一样,宋敏芝觉得她没个女儿家的教养,她觉得宋敏芝不喜欢她,所以才越来越生疏。
现在的宋敏芝,大约也是盼着她能嫁得好,过得好。
她在宋敏芝心中或许比不上顾婉的位置,但也绝不是无关紧要。
想明白了这些,顾嫣反觉得没那么舒心了,就好似打出去的一拳落在软绵绵的棉花上,一点都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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