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灿烂,落在殿宇宫墙之上,映得那红墙绿瓦愈发鲜明。
宣室殿侧殿里,难得偷闲的皇帝正拉着三儿子下棋。黑白子落了满盘,显然这盘棋已下了许久,而下棋的人到了此刻,落子也需慎之又慎,往往落一子便需思忖半晌。
汉王一子落下已许久了,对面的皇帝也捻着棋子在棋盘上比划了好几回。然而皇帝比划来比划去,却每每都在将要落子的前一刻收回了手,而后继续踌躇。也亏得汉王耐心好,几次三番也未见着急,反而沉下心在旁泡了壶新茶,亲手替皇帝斟上。
又一回,皇帝在落子前收回了手。他一双眉头蹙得死紧,那满脸严肃的模样好似不是在面对一盘棋,而是面对着什么家国大事的抉择一般——棋盘上的抉择当然没那么难,只不过是输与不认输的差别罢了。这局棋已到了尽头,可惜皇帝并不肯就这样认输了。
皇帝不认输,汉王便只陪他耗着。
他也是难得,身为人子身为人臣,却不肯在这区区棋局上相让,赢了皇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或许也正是因为他敢赢,皇帝反而更喜与他下棋,只轻易也不肯认输罢了。
眼看着这局棋又要输了,皇帝满心郁闷,捻着棋子刚想要说些什么,结果就被匆匆而来的内侍总管打断了。而皇帝见有人打扰,不怒反乐,随手便将手中的棋子扔在了棋盘上,也不看那棋子落在了何处,便问道:“何事?”
内侍总管张召低眉垂眸,倒没立刻回话,反而瞥了一旁的汉王一眼。
皇帝自然看见了,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张召也是他身边的老人了,多年磨砺下来精得跟人精似得,他明知汉王在此还来禀报,显然便不是什么不能让人知的事。只这一眼是个态度,哪怕消息被人听见也无妨,也需他点头张召方才敢说。
不得不说,张召这般的举动皇帝虽不以为然,心里却是熨帖的。当下皇帝在汉王面前也表现出对后者的信任,下巴一抬便道:“说吧,无需顾虑。”
汉王端着盏茶,长睫微垂,表现得守礼又拘谨。
张召便没再看他,低头自顾自说了起来:“陛下,您前两日使人去查的事有着落了。京中那些流言蜚语的源头是,是承恩公府的七小姐和许家三郎自己传出去的!”
承恩公府的七小姐便是赵书萱,许家三郎自然是许常青,而两人也正是这场流言的主角。倒不是皇帝有多关心市井八卦,闲的没事便使人去查那八卦源头,实在是赵书萱的婚事乃他布局,如今眼看着要坏事,他自然不能不管……哪怕御史弹劾的折子都被压下了,他也还是知道的。
查啊查,查到了当事人身上,皇帝的脸色当即就阴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张召低着头不敢看皇帝脸色,汉王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抬眼。两人一个说一个听,默契的谨慎着:“回陛下,落水救人的事是真,丹阳长公主亲见的,流言最初只是些许夸大。不过,不过最初那流言却是自武安侯府外传开的……”
皇帝问话,张召也未明说,不过话说到这地步谁还不明白——不过就是赵书萱不满婚事,想方设法也要恶心季畅,迫她主动退婚罢了。
然婚事是皇帝定下的,虽未下过明旨,可这般的发展也是明晃晃在打皇帝的脸了。而赵书萱说到底也是皇后的堂妹,天然便算作帝党,她却主动站出来生事,岂非对他这个皇帝心怀怨怼?
既如此,便是将人嫁进了武安侯府,能不能为皇帝所用便也成了问题。
皇帝心中恼怒,面上也是阴晴不定的,可恼怒过后却也不得不思量起其中得失来。他想了想,忽然又问:“如今呢,这流言传到何种地步了?”
张召依然垂着头,小心道:“已是人尽皆知。”
皇帝闻言眼睛微眯,顿生疑窦:赵书萱虽不满婚事,可又不是真的蠢笨如猪,将事情闹得满城皆知有她什么好的?平白坏了名声而已!所以流言传得这般快,这背后是否还有人在推波助澜?
正这样想着,却听张召又道:“还有一事,需禀明陛下。”
皇帝抬眼,目光中威严赫赫:“说!”
张召于是又道:“禀陛下,如今京中流言已不仅赵小姐和许三郎了。近日又有新的传闻兴起,却是传许三郎的未婚妻乔氏与季世子有私。”
皇帝听到这般流言都呆了呆,一旁低眉垂眸装背景的汉王手上也是一抖。端着的茶水因而洒出些许,落在了他宽大的衣袖上,又被他不动声色的敛袖藏起了痕迹。
殿中一时静默,片刻后皇帝方才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张召便一五一十的说了:“此番查来,也是赵小姐出的手。至于事情起源,好似前些天乔小姐确因传言的事去寻过季世子,不过两人相见也只那一回。而后某日,乔小姐的马车路过武安侯府,恰被赵小姐瞧见了……”
这话说得其实很有指向,汉王听了都忍不住抬眸看了张召一眼。不过他倒是低垂着头规规矩矩的模样,而皇帝似乎也被这一连串的消息炸懵了,全然没留意这些。
“嗤”的一声,皇帝终是给气笑了,眸中却是冷意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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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近来流言不断,寻常百姓八卦听得开心,当事人却被这一波三折的变故弄得头大。
乔玥也没想到事情会闹至如今地步,被乔尚书叫去说话时也有些懵:“我只是在武安侯府外路过,恰好被赵书萱瞧见了,怎知她会传出这般风言风语?!”
乔尚书不怎么相信,难得用怀疑的目光瞧着她:“我问过车夫了,那日你先去的许家,出来之后就要去武安侯府,哪里是什么路过?!”
乔玥顿时一噎,又有些气结:“许家人不理我,世子与我同病相怜,我想与她商量商量而已。”
乔尚书皱了眉,仍是那般看着她:“武安侯府这许多天来连个动静都没有,季世子的打算,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季畅有何打算?不过是不理不睬,顺其自然罢了,连头上飘的绿都不管了。寻常人听了只觉她没骨气也没脾气,被未婚妻背叛也没个反应,可真正知事的又如何不懂她的难处?皇帝定下的婚事,哪怕打落了牙也得和血吞,她敢悔婚便是将武安侯府再次推到风口浪尖上。
乔尚书前些日子也与乔玥说了许多,她不是不知道季畅的处境,可想想又为她心疼。前两日她心血来潮就去了武安侯府,说什么同仇敌忾都是借口,其实也不过是想看看她而已。
乔玥垂眸,说到底季畅的婚事她管不了,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将自己那恶心人的婚约退掉罢了。
乔尚书见她不说话了,反而蔫蔫儿的垂着头,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他捋着胡须想了想,想说些什么,但到嘴边的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过了许久,乔玥方才开口:“我与季世子也不过是见过一面,今次的流言纯粹便是捕风捉影。便是陛下来日要查,也决计查不到我头上,我也只是个被背弃想要退婚的可怜人罢了。”
乔玥没说的是,皇帝若真要查下去,有了这一遭吸引目光,只怕前次乔家出手的痕迹便能被遮掩得更深了。这于乔家而言是好事,至于坏了名声与季畅有了牵扯,乔玥其实并不在意。倒是赵书萱,怕是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不,或许她根本从未聪明过。
乔尚书指尖摩挲着茶盏,思忖着说道:“这几日你便别出府了,退婚的事也暂且放下。左右婚期已经推迟了,也未再定下来,先避过如今这风口浪尖才好。”
遮羞布都被扯得七七八八了,许家这时候还抓着乔玥不放其实很没必要。原本许父还想借此表个态的,但随着许常青私下里昏招连出,现在这表态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乔玥点点头答应了,却不知亲爹心中已生出了另一番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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