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堂课

    天苍苍,野茫茫,母爱光辉照牛羊。

    牧文溪无私播撒着母爱的幼苗,把尤理养育得“白白胖胖”。

    而“白白胖胖”的尤理最近有些寂寞,不仅momo酱近半个月没上线,就连他的现实房管也销声匿迹了。每次他拉下脸主动问候梁一桐,都只能得到一句回复:“尤哥,咱啥事儿都等到九月二十一号之后说行不?”

    他的头号粉丝竟然无视了他的嘘寒问暖?

    有问题。

    暗自猜测的尤理委实摸不着头脑,陷入了无边的思考,直到他收到牧文溪的邀约。

    牧文溪Vikki:尤理,二十一号周日有空吗?有一半人报了那天的考试,都是第一次正式考托福,你跟我一起去吧,就在理工大学。

    周日一大清早,尤理被五分钟一响的闹钟吵醒,挠着一头彩虹毛滚下了床——天知道他有几百年没听过七点钟以前的闹钟了。

    理工大学距离京淮大学不过十分钟不到的脚程,尤理按照牧文溪发来的定位,找到了二号实验楼。

    站在拥挤的校园里吹着微凉的秋风,尤理忽然清醒了过来——他到底是为什么要答应牧文溪来陪考?

    一栋老旧的教学楼外,围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穿着校服的学生,满头秃顶的男人,刚脱下西装外套的白领女性……几十个截然不同的人站在楼外,手中捏着几页纸,旁若无人,念念有词。

    肆意生长的爬山虎伏在墙上,秋风吹得它小声呢喃,和着隐隐约约的英文,碾碎了洒进尤理的耳朵。

    酥麻麻的。

    “尤理!”他听见一声不大不小的呼唤,转头发现了VIP二班的一行人。

    牧文溪抢占了仅有的一张生锈长椅,把位置留给了还没吃早餐的学生,自己站在一旁,逐条替他们检查:“来,自己都看一下,身份证带了没有?包里有没有任何金属物品?Break可能会用上的卫生纸、食物、水带了吗?Susan眼睛发炎,眼药水也记得带进去。”

    “身份证……我身份证去哪儿了!”

    “我忘记带水了……”

    “Vikki,可不可以把眼药水带进考场啊?”

    在地上找到走丢的身份证,去校门口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再三叮嘱Susan眼药水要放在考场外,牧文溪鼓励道:“别慌,有什么好慌的,就跟你们在文森模考一样的。第一次正式考试也许会紧张,保持平和心态就行了。想想,考过了就自由了,没考过也积累了一层经验,怎么都不亏。”

    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入尤理的耳朵,竟然有些动听。

    梁一桐捧着厚厚的笔记本凑近牧文溪,指着一道机经预测写作题问道:“Vikki,这一段的主旨应该是什么啊?没有中心句。”

    尤理的小耳朵竖起来,一点点蹭向梁一桐,斜眼瞟着他手中的机经。

    “这个啊……”正在给另一个学生解答speaking的牧文溪一时分不开身,余光瞥见了跃跃欲试的尤理,笑着说,“Tommy,你问尤理吧,尤理现在抓主旨一抓一个准。”

    此话一出,旁边几个排队等着抱佛脚答疑的学生立刻转了龙头,直奔尤理。

    这感觉有些陌生。

    尤理不是没有过众星捧月的时候,只是高中以后,这样的场景就只能出现在被班主任点名批评的时候、大学第一次自我介绍的时候、以及前不久对托福一窍不通的时候。

    真怀念啊,过去的尤理。

    尤理将自己从几年前的记忆中拉了回来,凝神定气,也学着牧文溪的模样认认真真地解答主旨题。

    牧文溪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八点半了。她收起机经,轻轻拍了拍手掌:“好了,小朋友们,该上战场了。”

    Stephanie被这句话惊得打嗝,原本是搞笑番一般戏剧性的画面,却没有人笑得出来。

    对很多人而言,考托福不过是有钱人家孩子的一种消遣。

    “一千七百多块钱?!考了还不一定过?!谁脑子不清醒考这个,不学了不学了我们走!”

    “什么考试啊要上一整天的课,考个英语而已哪有那么难,刷几天的题不就行了吗?”

    “我孩子这次裸考考了八十七,能上哈佛剑桥吗?”

    ……

    这样的对话,牧文溪听了很多遍。

    然而,尽管这些钱对他们而言仅仅是九牛一毛,但他们也会害怕考不好,也会担心家里的培养打了水漂,也会在考场外惴惴不安。

    这些孩子呀,仅仅是看起来任性而坚强罢了。

    牧文溪摸着Stephanie柔顺的长发,轻轻摩挲她因为紧张而湿润的额角,像一位母亲将女儿送进圣洁的殿堂一样,那么温柔,又那么虔诚。

    “加油啊,未来的常春藤高材生们。”

    九点整,教学楼外的考生已经全部进入考场,在牧文溪视线之外的地方开始战斗。

    牧文溪整理好长椅上的纸页,唤道:“尤理,你就坐这里,稍等我几分钟。”

    说罢,牧文溪揽起背包往校门外跑。

    尤理靠着冰凉的椅背,百无聊赖地抓起手边乱七八糟的纸张翻阅起来。

    ——是他们带来的复习资料。

    原本他们可以带进休息室最后抱几分钟佛脚,但牧文溪玩笑似的说道:“临考前看机经越看越慌,不如在别人临时抱佛脚的时候,用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去刺激他们。”

    纸页上是打印出来的机经,来自各个民间扒题组织,当然也有文森教育禁止外传的版本。整整齐齐的打印字体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手写备注,每一道机经都被当成了一道正式试题,而不仅仅只是应付考试的工具。

    随手择了几张,尤理看见了现实房管梁一桐的笔迹。

    Task 1:What do you think is the biggest challenge for a student when they study and how to solve that challenge?

    题目旁歪歪扭扭的水性笔写着不断删改补充的答案,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小的红色汉字——为了不让他们看不起,为了证明自己,坚持下去梁一桐!

    ……这是啥中二少年熬的鸡汤啊?

    尤理忍不住嗤笑一声,可左手大拇指却不自觉地捏紧了。

    他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的坚持?

    几分钟后,牧文溪缓缓出现在长椅前,将手中的关东煮和饭团递给尤理,和他并肩坐下:“我猜你还没吃早饭,凑合填下肚子吧。”

    尤理一愣,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接过。

    牧文溪见他一动不动的样子,索性抽出了那几页机经,把关东煮塞进尤理的手中。

    关东煮的温热穿过隔热垫,唤醒了他有些僵硬的手心。

    “这一次考试是文森统一帮忙抢的考位,你一直没有来上课,所以我们就没有帮你报名。没办法考试,感受一下考试氛围也是好的。”牧文溪体贴地撕开饭团的塑料包装,递给尤理,“他们要考到下午去了,你如果不想等,我把你送回——”

    “不用!”尤理下意识打断她,目光刻意地飘向远处,“我可以等。”

    牧文溪看着他这副倔强的模样,笑出了声。

    “Vikki,”尤理难得主动挑起话头,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会当托福老师?”

    “因为生活一塌糊涂吧。”

    “……什么意思?”

    “不要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当年也是我们那个二线城市的准状元。”

    每一次刚入校时,教导主任总是特地巡视到她的班级上,看着这个在当地闻名遐迩的“小状元”,笑出一脸骄傲的褶子。

    他们说,文溪啊,你是个好苗子,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然而,直到现在她也不敢回那座城市,会一会以前对她寄予厚望的人们。

    她万事俱备,赢不过铺天盖地一场高烧;她埋头苦读,赢不过院长女儿一声撒娇;她兢兢业业,赢不过同系学弟一句“男人更适合”。

    曾经她无数次委屈地放声大哭——真的是她做得不够好吗?

    年纪大了,她也就逐渐明白,这个世界并不像教科书上的文章,它没有固定的结构,分析不出写作手法,也不可能抓得住主旨。

    她已经花了小半辈子去碰壁,这漫长的余生,不如就做一盏明灯,指引那些在原地迷路的孩子找到正确的方向。

    她的生活已经一塌糊涂了,那么何不去解救这些孩子的生活?

    无论自己有多糟糕,也不要把时间浪费在颓废上,有这个闲心不如去大街上扫树叶——这一直是牧文溪的座右铭。

    “其实,当老师也可以算作一时兴起。但庆幸的是,我不后悔。”牧文溪的眼眸沉浸在回忆中,漾起了温情的颜色,“每一个人都会有想做的事情,你也不例外,尤理。”

    五个小时后,结束战斗的学生鱼贯而出。

    牧文溪满意地点着人数,调侃道:“不错啊。我还以为你们会有人考到一半就临阵脱逃,出来跟我哭喊弃考了呢。”

    “Vikki你也太小看我们了!”

    “弃考是不可能弃考的,只有在考场里抠脑壳,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

    “我遇到两次加试,我他妈都做吐了!怎么办啊感觉这次完蛋了!”

    “好了,出了考场就别想考试内容了,把你们现在的想法全部丢到下一堂课上。”牧文溪做出一个收声的手势,贼兮兮地眯起眼睛,“现在……我请你们吃火锅。”

    在一片“Vikki万岁”的哄笑声中,牧文溪转过头,对长椅上孤零零的尤理伸出手。

    “尤理,你去吗?”

    晌午的阳光刚好,不灼人,也不虚张声势,无声无息地落下来,像是彩铅勾勒出了牧文溪的轮廓,被清水慢慢晕开。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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