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理,你知道吗?”牧文溪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如果你憎恶一个人,那么最好的反击不是报复也不是顺从,是变成更好的自己。”
——让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永远只能仰望你。
尤理的目光依然落在远处。他眼角的泪水早已经蒸发,只留下了一片令人心疼的干涸痕迹。
那一刻,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冲动,牧文溪忽然开口:“尤理,我给你单独授课吧。”
尤理闻言,看向她的目光如同看外星人。
“至少让我把你第一个月落下的东西补上,没有扎实的基础,继续跟小班学下去也是事倍功半。”牧文溪这一时上头,有些语无伦次,“而且你现在也没有找到想走的路和喜欢的东西,或许我们可以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你的梦想……”
呸,你就给人家教个托福,怎么还扯上梦想了?
真是管闲事一时爽。
尤理的神色愈发冷淡,牧文溪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沉重。
“我只是提个建议,你也不必认真。现在这样挺好的,你也有更多的时间可以——”
“好。”
“……什么?”
尤理向前一步,攥紧了拳头,那双眼睛里的决心就仿佛在和过去二十年的自己抗争。
浑浑噩噩的那些年,他也曾无数次逼问自己,究竟还要坚持多久?
他一身的尖刺对尤昶齐而言,不过是挠痒痒。
可是,他不能停下来。
——你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吗?或者说,你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实现吗?
牧文溪的鸡汤总是直白而浓郁,但从小活在尤昶齐教育之下的尤理就像一个餐风饮露的乞儿,尝不出鸡汤的好坏,只知道这一碗足以饱腹。
他也想知道,如果没有尤家,他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又会不会像那个记忆模糊的母亲一样勇敢呢?
尤理站在牧文溪面前,深深地鞠躬,语气中是她从未听过的坚毅。
——“之后的日子,就拜托您了。”
这个不靠谱的鬼主意虽然是牧文溪先提出的,但真的得到尤理的认可后,她居然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你不用这么快就决定,毕竟这事关你的未来。”
尤理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你好好考虑,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你有我的联系方式。”牧文溪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对了,我晚上七点半要帮忙代一节普通班的课,你有空的话可以来旁听。”
“七点半……”尤理在心底挣扎了三秒,点了点头。
离开那栋破旧的小楼时,牧文溪回过头,将自责的目光留给了它。
嘴上英雄谁都会当,可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把尤理从那个可怖的泥淖中解救出来呢?
又或者说,她真的可以做到吗?
给陆鹭发了条消息,牧文溪拾掇好自己,赶去了文森教育。
“那边那位男同学,”牧文溪随口叫住了一个代课班上的学生,“可以帮老师去隔壁教室搬一副桌椅来吗?一会儿有个旁听的学生。”
男同学乖巧地起身,将一套空荡荡的桌椅摆在了最末一排。
站在普通班的讲台上,牧文溪点开PPT,却不像以往那般提前开课。她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旁的讲义,眼神时不时往门外飘去。
晚上的文森教育依然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顶着那头显眼的彩虹鸡窝头。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尤理也没有来。
这一次的失约,又是因为什么呢?
在男同学疑惑的目光中,牧文溪尴尬地轻咳一声,假装无事发生一般,按照原课程老师的安排放映了一段TED演讲视频。关上教室所有灯光,牧文溪背对着前门,单手托腮撑在讲台上开始侧耳倾听。
“Now, becoming a parent is an amazing, amazin whole world change all of your priorities change immediately……”
牧文溪一边听着演讲,一边闭眼复述。
忽然,一阵细微的动静从身后传来,她只当是坐不住的躁动学生,也没有心思去提醒。
长达五分钟的TED演讲结束,牧文溪调亮了灯光。
重新站回讲台上,她专注的目光放在电脑屏幕上,左手取出讲义时却触碰到了一个还温热着的塑料袋——细簌的袋子里隐约透出来的绿色图案,是一盒感冒冲剂和一盒咽炎片。
牧文溪仿佛心灵感应一般抬头。
最末一排那个空荡荡的座位上,因为奔跑而气喘吁吁的少年戴着鸭舌帽,挡住了他那一头五彩斑斓的发色。
察觉到了来自讲台的目光,他微微抬头,炫耀似的扬起手中的崭新笔记本,一个朝日般的笑容在帽檐下缓缓绽放。
——你看,我来了。
那一刻,牧文溪心头的迟疑,全都烟消云散。
*****
第二天一大清早,陆鹭如约出现在了炒粉店里。
“牧女士您怎么想的,昨天跟我说有求于我,今天就只把我约到八块钱一碗的炒粉店?”
牧文溪为陆鹭的碗里添上辣椒油加上陈醋,义正言辞:“无论几块钱的东西,都是我对你的一片赤子之心。这种接地气不浮夸的东西,才最能表达我的诚意。”
陆鹭被她这副故作正经的模样气笑了,一边举筷一边问道:“说吧,你找我出来干什么。”
“陆鹭,我想给尤理单独授课。”
“你想给——咳咳咳!”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了陆鹭莫大的冲击,比喉间的辣椒油还刺激,“你疯了?!你知道你揽的是什么级别的烂摊子吗?!”
牧文溪连忙递给她一杯凉茶,自己说话也没什么底气,懊恼地戳着炒粉:“我知道啊……可我能怎么办,眼看着他就这么迷茫下去,最后成为尤昶齐手中的傀儡吗?”
陆鹭豪饮一大口凉茶,放下筷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油腻的塑料椅子上。
“牧文溪,你应该去帮助尤理,这是你的义务。但你没有必要在义务之外去嘘寒问暖,这不是好心,这是引火上身。”
“可我看不下去,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本来应该有更好的前程。”
“你清醒一点行不行?你想一想,就算你真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你的付出比得上他那位首富爹一句安排吗——”
这句话说完,陆鹭就后悔了。
因为过度担忧,她那一瞬间突然忘记了,牧文溪这小半辈子都在拼命付出——却从来比不上别人一句话。
陆鹭慌了,手足无措地解释着:“文溪,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
尤理就像是浅滩上最珍贵的那颗珍珠,捡回来细细打磨或许会成为无价之宝。可倘若不经意失足,就会被海浪卷入深邃的漩涡,渐渐埋葬于海底。
值得吗?
牧文溪也不清楚,她只是不想再看见尤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留下倔强的泪水。
那种感觉,就像千万刀片从她心头掠过,伤得不深,却刺痛不堪。
尤理不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凭什么去承受这些痛苦?
“可是陆鹭,”牧文溪深深地望入她的眼底,“我真的想帮他。”
……
看着那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样子,陆鹭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如果她继续阻拦下去,以后可能就连一碗八块钱的炒粉也吃不到了。
所以她只能叹气:“说吧,要我帮什么。”
听见这一句话,牧文溪顾不上店里无数怪异目光,隔空向陆鹭送去了一个油腻的飞吻。
“Babe!You are the one for me eternity!”
*****
牧文溪Vikki:尤理,明天下午两点,你来我家吧。
前一晚收到这条消息,尤理盯着屏幕发了整整五分钟的呆。
怎么回事?
不是单独授课吗?怎么就“登堂入室”了?这个进展有点不对劲啊。
心底虽然揣着一箩筐疑问,但第二天一大早,尤理还是十分老实地挑了一套看起来最乖巧懂事的衣服,站在镜子前摸着陌生的头发。
不管怎么说,表面功夫是要做好的。
而那厢,牧文溪花了一上午时间整理自己乱如猪窝的房子。
把乱七八糟的脏衣服全部藏进洗衣机,又扔了一大袋子珍藏的厨房垃圾,牧文溪终于在中午之前收拾出了一间还算亮堂的房子。
余光瞥见镜子中的自己,牧文溪思忖片刻,蹲在梳妆台前用崭新的化妆品往脸上扑了两下。
不管怎么说,第一印象还是很重要的。
下午一点五十,牧文溪家的大门被轻轻叩响。
推开门后,牧文溪的视线被瞬间攫住了。
门外那个少年穿着最干净清澈的白衬衫,散发着一身薄荷香气,就像画报上的少年一样。
唇红齿白,黑发白衣。
对,黑发。
尤理那一头五彩斑斓的头发消失了,如今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头柔顺蓬松的黑色短发,额前的碎发乖巧地停留在眉峰以上,衬得他的眼眸更加明亮。
他有一种生根于身体的气质,只要站在那里,就能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这种长相与气质,倒是同尤昶齐分毫不沾。虽然没有见过,但牧文溪更加确信,尤理的母亲是一位绝色美人。
回过神,牧文溪将他迎进来,递上一双轻便家具鞋:“尤理,快进来。”
尤理拘谨地穿过玄关,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和牧文溪一对一授课,忽然再度紧张了起来。
然而,当他走到客厅时,却发现了第三个人影。
“尤理,我给你介绍一下。”牧文溪指着那个气定神闲的男人,温柔地说,“这是济之留学的导师靳源,也是我外国语大学的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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