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鸣的小院里, 此时一片寂静。
凝滞片刻后, 宿鸣仿佛才理解了季沉话中的意思,踉跄后退两步,倚在墙上, 一手无力地捂住脸。
“是我的错, 我回得太迟了……”
这副模样, 竟像是符骞已走上了死路,再没法挽救了似的。院中其余人也没有反驳的,大都一脸哀色,郭起更是发狠般的用力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等等……”连微有些茫然地看着院中诸人, “就算栾尉成欲对符骞不利,我们知道的也不算迟吧?”
“你们看,符骞他不过是今早才去赴的宴,这会儿可能刚坐下开吃吧, 宿将军你不是手底下还掌着兵马吗?栾尉成有兵, 我们也有兵,现在去救, 肯定来得及啊!”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符骞武艺不是极好吗?围攻太久可能体力不支, 但我们速速过去,他支撑个一时半刻, 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毕竟可是《策天下》作者亲口认证过的武力值呢!
宿鸣摇头, “栾尉成既然要动手,准备的绝不止南城兵马这一道。武艺好又如何,终究抵不过有心算计……”
连微急道:“不试试怎么知道!符骞不是年纪轻轻就掌一军的少年英杰吗!不是不世出的天才将军吗!老天也不会就这么看他陨……落的……”
不, 不对,这里的老天,不是真正的天命。
在《策天下》里,符骞的势力范围一直是肃州城,从没有他打下河西道的记录,哪怕是发兵征伐的记录都没有。
他最后的痕迹是什么来着?
“……吴胤忌惮日深,策反了他手下一员心腹。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只知道符骞的死讯突如其来地传出。起初没有人相信,直到吴胤将他打上叛臣的名头,尸身高悬于东安城门,天下人才确信,那名性情狠戾,斩下不少头颅的年轻将军,终于自己也被人杀死了。”
被杀死了。
连微感觉血液冲击着鼓膜,耳中嗡嗡响着。她之前为什么没有意识到自己离这一段剧情如此接近?是不在意吧?所以才忽略这样的事情。
事到临头,她才发现符骞这样的未来实在令人无法接受。他明明不是书中写的那样暴戾阴鸷,也从未残害过百姓,反而温柔得不像个提刀跃马的将军,这样的死法,也未免太过可笑!
她猛地抬起头,执拗道:“肯定有办法的,不管怎样,先调兵吧,总要试试才行,不是吗?”
“可是将军一人深陷府中,此时估计已经被制住了。府内根本没有我们的人,帮不上将军的忙。即使我们把南城精兵尽数杀了,栾尉成也足以赶在我们救出将军之前……杀了他。”最后三个字,宿鸣说得格外艰涩。
“若是那样,不仅前功尽弃,更是枉顾扈郡诸多普通兵士的性命。”
符骞若知道,恐怕是宁愿自己身死,也不愿见到自己亲手带出来的扈郡兵为了救出他的一点微渺希望,无谓拼杀的。
随着宿鸣的分析,连微浑身血液已经冰凉,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这一刻,她的头脑格外清晰而锐利:“所以问题在于,没有人能混进去里应外合是吗?”
“是。”宿鸣道,“现在的郡守府一定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无论如何是潜不进去的。无人接应,我们在外攻打,不过徒费性命——”
“我去。”
连微突然打断道,“我去接应。”
“你怎么去?”宿鸣涩声道,“你其实不会武吧?不要以为是女人就能进去了,仆妇婢女的出入,也是会被严格筛查的。”
“给我一桶水,一块胰子。”连微缓缓道,“我来告诉你我要如何进去。”
郡守府的花园中,气氛已经如冰般凝滞。
符骞在听到栾尉成的话后已觉不对,心中警兆顿生。他猛地站起身,随即腿一软,身不由己地又跌了回去。
方才被酒意掩盖的不对劲仿佛是压抑已久,此时爆发,符骞只觉得自己腿软手软,几乎无法自控,更别提拔出随身的短匕了。
“你?!”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栾尉成,身着官袍的旧友不避不让,直直对视回来。
符骞张张嘴,有无数话要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旧友的神情看着是如此陌生,不复曾经的谦逊克制,栾尉成此时看起来,就是一个久经宦场,对种种潜规则和利益交换烂熟于心的郡守。
“为什么?”
虽然知道现在问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他还是忍不住道。
“为什么不?”栾尉成却正面回答了,“身为长尧王手下的扈郡郡守,我铲除有反心的危险人物,有什么不对的吗?”
“吴胤近年的所作所为,我不信你看不到。——那不是个合格的主公!”
“那又如何呢?”栾尉成轻声道,“人都是会变的,我现在所拥有的——”他站起身,转了一圈,指向园中花草,案上珍馐,还有席中美人,最后掸了掸身上的官袍。
“所有这些,都是长尧王所予,这不就够了吗?”
“你原本所求的并不是这些。”
“呵…”栾尉成摇头,“是啊,年轻时总想着为国为民,达则兼济天下……现在看来,实在是太傻了。”
“人一辈子就这么几十年,管我死后大浪滔天?你看,曾经我是你的百夫长,后来你成了我顶头的将军,不过是因为你是长尧王义子。”
不,你想左了。
符骞神情复杂。没有谁比他更知道,吴胤这人是绝不会因为那所谓的义子名头,给他任何优待的。但他没有说出口,看栾尉成的样子,就算听了也绝不会信。
“而你犯傻要反主公,我则抓住了这个机会。”栾尉一勾嘴角,“现在呢,我是一郡之主,你却就要成为阶下囚了。”
“做人呐,还是要识时务。”
符骞环顾席上众人,这些都是曾经在他手下的校尉、副将、一应掾属,此时这些人俱都低垂着头,无人与他对视,更没人说一句话。
果然都是十分地识时务。
好在宿鸣他们没在,这是否说明他曾经的信念也不是完全被辜负?符骞苦中作乐地想。
希望阿鸣他们不要发现这边的事,就算发现了……也不要过来。
秉信用人不疑多年,他今天,恐怕真的要栽了。
*
被符骞念叨的几人此时已经来到了南城。
南城多住权贵,一座座都是深宅大院,这往往还不是他们唯一的住宅,故而总有点地广人稀的味道。宿鸣领着数百精兵埋伏在距郡守府几条街外,焦心地等着。
郭起来回转了两圈,不安道:“真的不能再往前了吗?这也太远了……一会儿过去,不会来不及吧?”
“不能继续了。”答话的是季沉,“栾尉成的人手比想象中还要警惕,再走一点必会引起他们注意,届时前功尽弃,就真的毫无希望了。”
几人藏身一座小楼上,说话时都在盯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咕噜噜前行的马车,那上面,就是今日计划能否成功的关键了。
“真没想到我们一帮大男人,最后还要靠将军的女人救场。”郭起低声道,“希望她不要出事吧,不然将军……”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若是出事,哪还有什么将军。
等等……这女人自告奋勇,不会就是抱了这样同生共死的念头吧?
连微乘着马车一点点接近郡守府,全然不知那几人都想了些什么。马车有规律的震动仿佛与她的心跳相冲,震得她有些胸闷,只能不停地深呼吸。
不过半月前,她还想着只要混个平安生活就好,现在却自己上赶着往龙潭虎穴里闯,这对比想起来,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是,即使这会儿已经孤身一人上了马车,她也丝毫没觉得后悔。
想想肃州城的百姓,想想宿鸣和那些翘首以盼的人,想想、想想那个不解风情但是本能地温柔的男人……
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
“停!前方禁行!”
车外忽然传来一声厉喝。守卫似乎扯住了缰绳,马匹一阵嘶鸣,马车缓缓停下。
车夫很是乖觉地跳下辕座,站到一边,见守卫上前欲掀帘子也没有丝毫阻挡的意思。见状,守卫疑惑地看了车夫一眼。
这片城区本来就少有行人,郡守今早更是知会了权贵富户们最好闭户不出,莫打搅官府办事——这时候能出现的人,八成另有所图,这人却如此坦然,难不成是笃定自己搜查不出任何东西?还是等着自己放松警惕,要在背后给自己来上一刀?
他绷紧脊背,谨慎地抽出腰间长刀,缓缓挑开帘子。
下一秒,他呆住了。
一片暖香中坐着个雪肤花貌的美人,明明是冬日,却只穿了件雪白的舞衣。舞衣式样简单,美人的眉目却极尽妍丽,眼尾甚至还用朱砂描成半朵寒梅。
两者相合,清极也艳极,怕能摄人魂魄。
“你……你这时候过来,所图何事?你可知道郡守下令,不许行人通行?”还是相同的说辞,第二次说出来时,却是不自觉软和了许多。
连微眉目舒展,唇角轻勾,嫣然一笑:“那可如何是好?奴是迎香楼中舞姬清漪,却也是郡守大人请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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