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的手顿住了。
连微甚至微微屏住了呼吸, 竖起耳朵听着, 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听到怎样的答案。
屋里,符骞被郭起这一记直锤打懵了,他斟酌了一会儿, 才道:“连姑娘与我并无夫妻之实——”说到一半, 又觉不对, 改口道:“连姑娘并非我房中人,只是此次恰巧同行罢了,你莫要污她清名。”
“还有,不可再喊什么老大!”
郭起嬉笑着应了, 但神色间明显是副不信的模样:“只是同行,却冒险孤身入府?这未免太过情深义重了些。”
符骞沉默。他也不知连微是为了什么,但总不能真是喜欢上了一个从见面开始就没多少友好交流,后来还害得她跋山涉水, 乃至手染鲜血的男人。
但他又忍不住在脑海中回想此前的画面, 箭雨之中,少女的眸子亮得像颗星星, 紧挨着的柔软身体传来侵略性极强的暖意, 烫得人哪怕是后来想起,心跳也要失了序。
“——将军这是默认了么?”郭起的声音忽然撞进耳膜:“我就说连姑娘不错, 老——将军, 和这么个美人儿同行一路,你起点旁的心思,也是正常得很。”
“我没有。”符骞下意识道, “此事不必再提。”
连姑娘若听见这样的冒犯,怕是要生气。何况未婚未嫁的姑娘家,这等事岂是能浑说的?至于他自己么……
时局板荡,他身上还有大仇未报,不知多少人盯着自己。这时候随意与连微扯上关系,纯粹是害人……不是时候。
连微听到这样的回答,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虽是意料之中,还是有点淡淡的怅然。她垂眸轻轻一叹,片刻,唇角就又带上了浅淡的笑容。
敲门的手继续落下,才敲到第二声,房门就被从内拉开,符骞站在半开的门后,一眼看到是她,握着门把的手蓦地一紧:“你……”
“炸了些白玉糕,想着大家都还没用过午膳,就端过来了。”连微朝手中小盆扬了扬下巴,而后不等他出言,就一侧身从空隙中进了屋。
她刚才就在门外?
符骞心中蓦地升起忐忑。关门转身,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试探连微听到了多少,一眼就看到郭起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郭起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又看连微一眼,目光落点移动间,带着点看破真相的微笑。
符骞后背一紧,也随他来回看了两眼,什么也没发现。刚想松口气,突然意识道连微身上披着的快到脚踝的外披,十分眼熟。
自己今日出门穿的就是这件,而后在初初脱险时见连微冻得够呛,就把衣服借给了她……
符骞百口莫辩,只好在后面给了郭起一道“闭嘴”的眼神,而后两步上前:
“身上的衣裙沾着血不难受吗?何不换了衣裳再过来。”
连微上下把他看了一遍,意思很明显:你和你这帮兄弟,不也是什么也没收拾就跑来书房了?
符骞一低头,意识到自己也还穿着染血的衣衫,咽下还藏在喉头的话,闭嘴了。
那边宿鸣蓦地轻笑了一声,符骞看过去时,他已是一脸正色地探向连微刚放在桌案上的白玉糕,口中道:“让我尝尝连姑娘的手艺。”
……有点憋屈。
而郭起已经拿着一块在吃了,符骞自暴自弃的也跟着伸出手,临把糕点送进嘴里时,却犹豫地看了连微一眼。
连微丝毫不虚,给他个无辜的微笑。
还没等他想好要不要试试这卖相和曾经的茶一样不错的白玉糕,那边郭起已经嚼完一块,伸手拿向下一块,一边赞道:
“嫂、连姑娘这手艺绝了!”他拄着桌案,身体前倾,笑道:“符伯功不识趣,你来我府上做糕点如何,月俸给你——”
“郭起!”符骞猛然道。
郭起早有准备似的飞快收声,朝连微挤眉弄眼。
连微只觉得无奈又好笑,她给符骞递了个大意是“你放心”的眼神,而后道:“我这两日也没什么事做,这白玉糕若你们觉得好,我可以每日都做些送来。”
“不必。”符骞嘴比脑子动得快,“郡守府自有厨娘,哪里需要劳烦你?”
连微眨眨眼:“我总不能白吃白喝。”
“扈郡也不差这点钱粮——”
这一次打断他的是宿鸣。卸下甲胄,青年已恢复了他那张清俊的脸该有的温润风度,笑道:“若连姑娘愿意,也可来与我们做个参谋,我观姑娘敏捷善思,颇为难得。”
这一遭过后,连微算是被划入了“自己人”的范畴,这些事务安排自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多个“参谋”无甚妨碍。
至于这参谋具体有几分作用……至少将军挺乐意的,不是吗?
符骞这回确实没有反对。
若让连微什么也不做就留在府中,她自己不愿,确实也名不正言不顺。做个不起眼的参谋,倒是两全其美。
宿鸣提得信口,连微自己却是答得十分认真:“荣幸之至。”
方才在门口听到的符骞表态就像一盆凉水,猛地浇醒了她。这世道依赖男人最是不可靠,何况符骞已说了对她无意,纵使因为这一路的接触生出了一点小小的蠢动,也该尽快掐灭。
而没有了符骞后院女人这一层身份,要想在这里活得好,就全凭她自己争取了。
宿鸣这提议,来得正是时候。
既然有了这么层临时认证的身份,连微索性大大方方一撩衣摆,坐了下来。
一边拈起一块白玉糕,一边凑到近前看宿鸣桌上摊开的案卷。
一看之下,险些没惊呼出声:“扈郡的钱库,亏空了这许多?”
宿鸣微微扬眉:“姑娘识字?还会认账本?”
说实话,连微不会看账。但桌上摊开的正是总结核算的那一页,做个简单的加减法还是绰绰有余的。考虑到要增加自己的利用价值,连微避重就轻:“识字。”
“不错。”宿鸣点头,然后就着连微进来之前的话头讲了下去,“扈郡确实亏空得厉害。”
“这事我大略知道些,这五年间账面的亏空栾尉成没怎么贪,大多是送去了吴胤那头,这窟窿是填补不上了。”
“那粮饷上……”郭起骤然沉下脸。
“是。”宿鸣叹口气,“现在扈郡的储粮,怕是没法扛下哪怕一场守城战。”
“明日我就点兵出去,速战速决。”符骞沉声道。
“嗯。”宿鸣似是对这个决定毫不意外,一脸平静道,“我与你同去。”
“阿鸣你留在这里。”
“不,”宿鸣面色微变,“扈郡有老郭守着,不会出任何问题。”
“但老郭只能守城。”符骞毫不留情地揭开了这场推让中的关键:“阿鸣,我出去的这几日,郡守府上下诸事,便交由你打理了。”
宿鸣捂脸,沉默地坐到一边,试图用白玉糕压抑自己的悲伤。
连微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这是要打哪里?为何这么着急就要出兵?”
宿鸣安静地吃着糖糕,空出一只手,隔空点了点墙上悬着的舆图。
这时候的舆图没有现代那么精确的数据比例,但大致位置关系还是能分辨清楚。连微盯着看了会儿,脑中灵光一闪,失声道:“玉屏关?”
她为这个想法紧张得屏住了呼吸,直直看向宿鸣,错过了郭起和符骞看她的惊异眼神。
宿鸣闻言,也停下手,抬头看向对座的女子。
他邀人入幕时并不太认真。督察使一事,可能是碰巧,也可能是偶然的灵光一现。但此言一出,他就不得不正视了——
这姑娘敏锐得简直不像个妇道人家。
将军带在身边的人果然不凡。宿鸣的神色不由得端正起来:
“不错,去追督查使的人马此时还未传讯回来,当是出了什么变故——就算顺利把人拦下了,扈郡易手这样大的消息,也决计是捂不住的。”
所有与栾尉成有所交集的商贾富户、士族官吏,都是活生生的向外传播消息的口子,有心人只要稍一打探就能把事情拼凑个七七八八。
他们追杀督查使,不过是拖延了吴胤那边的反应时间,以吴胤对扈郡的关注程度,少则十天多则半月,就该收到消息,进而对他们提起警惕了。
这与符骞起初计划的待准备万全之后再行动手差之千里。
而今他们所能做的,只有集中兵力,在短时间内攻破玉屏关。玉屏关朝向岭东道,易守难攻,若能将这二道门户握在手中,便有了短期内和吴胤对峙的希望。
否则,待吴胤得到消息,越过玉屏关挥师西进,无险可据的河西道将再难阻挡。
符骞的面容还是一样沉静,仿佛面对的只是件翻手可为的小事。
但读明白了局势的连微却知道,接下来的这场战斗的规模可能上不了大名鼎鼎的征西将军的履历,但从战略上,却是一场实打实的……
存亡之战。
思及此,连微蓦地抬头,环顾书房内几人,目光坚定:“若有什么我能做的,必尽微薄之力。”
作者有话要说:太怂了太怂了,亲妈都忍不住叹气,符小骞你好歹是个将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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