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鸣闻言道:“倒还真有要仰赖姑娘之事——”他往后概略地一指整排书架, “虽说总体亏空多是送给了吴胤, 但为了快速打下这个做郡守的基底,栾尉成可是给那些商贾富户让了不少利。”
“让他们自己去定米粮价格,由得他们压低生丝布匹的收价, ”宿鸣历数着, 眉弓微压, 神色不愉,“甚至还给几人开放了盐铁的贩售资格。”
盐铁是国之命脉,往往都是牢牢把控在官家手中的,这也能放出去?
连微听得目瞪口呆, 心里同时升起一点不祥的预感:“所以我要?”
“我粗粗看过了,这一排架子上都是栾尉成与那些商户们定下的条约和历年的税款账单,而那边摆着的是扈郡往年的商法。”宿鸣手指划过另一边的书架。
“还请连姑娘帮忙整理一下郡内大户商家,挑几个最出格的。将军出征在外, 我们也不能闲着, 有些人,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了。”
“只是这账册的数目有些大, 不知连姑娘……”宿鸣有些抱歉地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头一份活儿就像投名状, 无论如何也是要做好的。尽管心里有些发虚,连微依然肯定答道:“无妨, 不过多费些时间——但我若有不确定之处, 该去问谁?”
宿鸣默了默,无奈道:“虽然宿某也不擅此道,但喻先生不在, 其他人不可尽信……你若有不明之处,还是来书房找我吧。”
“好。”
“那就劳烦连姑娘了。”
去时端着糕点,回时抱了一满怀的账册记录,连微掂掂手中沉甸甸的纸册,有种在另一个时代成功入职的诡异满足感。
她在厨房书房来回的这段时间里,郡守府整个已被清了一遍,众人的住处也被安排好了。她随意揪了一个拎着小扫帚的兵士问可知道她住在哪儿,年轻人红着脸给她随手指了个方向,轻声说了句“怡安院”,就飞快地跑开了。
连微看着那囊括半座郡守府的方向,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找找看。郡守府统共也不算十分大,就当是散个步。
往里走了一段,果然见一座院子前挂着“怡安院”的牌匾。连微用肩膀推开院门进去,发现里头还挺大——迎面就是块影壁,转过影壁,几间正房几间厢房,中间还有小小一座假山,相当精致。
这不是普通的院落吧。
连微狐疑地继续往里走。推开正房的门,一眼看见侧面墙上挂着的一副甲胄。
银光闪闪,显然是常擦常用的,上头还留有密密麻麻的刮擦凹坑,缝隙里有暗色的污垢,令人怀疑是洗不掉的血痂。
——和整间房书画山水黄梨木桌的文雅气息十分不搭,一看就是新挂上去的。
走入卧房中再一细看,帐幔绣着青山绿水,案上放着文房四宝,笔海旁边却赫然是个兵器架子。刀枪剑戟一样样都带着饮过血的煞气,不是什么装饰品。
衣柜里放着男子的宽袍,却也有女子的小衣。与房中气氛格格不入的不止那个兵器架,还有一座乌木妆台。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院名的连微,意识到这是那帮兵士竟把自己和符骞安排在一块儿了。
——咦,为什么要用“竟”呢。这一路上两人都是同吃同睡,却偏偏在这时候对同室而居如此敏感,果然是因为突然想明白了两人之间不尴不尬的关系吧。
连微扯扯嘴角,当机立断出了正房,脚步一转进了旁边的厢房。
决定划清界限就要做到底,她不想再劳烦人另清扫出一个院子,不如就自己收拾收拾厢房住下吧。
反正,符骞那家伙明天也就走了。
这么想着,连微毫不客气地把正房给女子使用的东西都挪到了厢房——除了那个她和院中侍婢加在一起也搬不动的妆台。然后吩咐侍婢抬了热水,打来饭食,自己饱餐一顿后浸入冒着腾腾白气的浴桶中。
一天之内,惊吓担忧恐惧疲倦失望等等轮番来了一遍,此时被热水这么一浸,总算是全盘放松了下来。连微长长出了口气,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符骞那边,就不是很安稳了。
初初占下郡守府,一众人十分兴奋,符骞索性拍板走公账买了鸡鸭分下去,又令厨房做了一桌酒菜在前堂摆开,和宿鸣几人围坐闲话,还遣人去喊了连微。
奈何等了又等,连微没来。带话的侍儿回来,说连姑娘早便吃过了时,宿鸣和郭起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将军的脸,黑了。
没事,符骞安慰自己,反正都在一个院中,日后见面的时候多得是,遂强自放宽心思,继续原先的闲话。
但回到怡安院中,发现正房空空荡荡,倒是一旁厢房的窗户透出一片暖光时,他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忽视心里那点不舒服了。
心有不忿的符将军一副问罪的架势大步走到连微住的东厢房门前,又蓦地顿住脚步。
不对,连微压根没有住进正房的理由,甚至其实都不该住进怡安院。
想到这点的符骞马上怂了,他踌躇一会儿,正要抽身回去,就见面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连微散着还带着潮气的长发,已经把白日染血的衣衫都换下了。此时一身雪白中衣外披一件赭色大袖衫,粉黛尽去,又是一番与冶艳妆容下不同的殊色。
她看着如临大敌状的符骞,有些奇怪:“怎么了?”
踏在木质回廊的脚步声在屋内听得一清二楚,到了门口后却许久没有动静,不走也不敲门,这人是要做什么?
符骞:……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要炸了,手不知所措地在身上摸了摸,摸到怀中一块硬硬的东西,忙得救了似的把它掏出来。
他在书房与宿鸣把计划基本商定之后,就出门去了老大夫那儿——这是个医术和脾气成正比的老头儿,解毒的药丸子就是他给的——受了人好一顿数落,才拿回了这么一小瓶药。
本打算傍晚在桌上给她,结果郁闷着郁闷着就给忘了。此时想起来,刚好解了燃眉之急。
他把瓶子递到连微面前:“伤药。”
言简意赅,面上一派淡然,仿佛他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送这瓶药。
连微看着被递到眼前的小瓶子。掌心大小的粗瓷小瓶儿,久违地勾起了她的一点不太好的回忆。
那瓶毒药好像被她随着换下来的衣服一起塞在了鸿轻阁的角落,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现在符骞大概是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要杀自己了,但看着同款粗瓷瓶,她还是不太想接。
符骞:“……这是不留疤的伤药,你脸上的伤,还是要好生处理。”
连微一怔。她脸上的伤不重,隔了这么久,不碰都没什么感觉,险些被她忘了。
接过瓷瓶,瓶身被焐得热热的,她收了收手指,问:“还有什么事吗?”
在想要划清界限的时候,她实在不太想这么近距离地和这人相处。
原以为符骞听了这话就会走了,没想到他直直站着,沉默了一会儿,还真问道:“你……为何要救我?”
一介不会武艺的女流之辈,这样的举动给谁看,都更像是一场有去无回的莽撞之举。他们相识不过半月,为何会如此作为?
连微的手攥得更紧了。这问题的答案在中午之前或许还夹杂着别的,但现在只能是……
她别过头:“肃州一城百姓,扈郡半数军民。符将军的命,关系的从来不是您一个人。”
“……”符骞又是一段沉默。而后他说,“你不该来。”
连微难以置信地回头。
“但凡一步踏错,就是多葬送一条命,你该与宿鸣他们待在一块的。就像我离开后会有栾尉成,肃州那边,子清自可执掌大局。而扈郡这里,也还有阿鸣在。”
“你不该来的……”像喟叹又像隐忍,符骞低低又说了一遍。
连微砰地把门关上了。
被救了一命还有脸说这种话!是个傻瓜吗!
符骞一手抬起放在额头上,仿佛要遮住过于刺眼的月光。他又站了一会儿,而后回屋拎出两坛酒,踏着院中假山,几步窜上了房顶。
刚好推窗打算给充满水汽的内室通通气的连微:……
明天出征今天对月独酌,现在的将军都是这么任性的吗?
她转回去不管这家伙。但是等她收拾好一应东西,伏案理了两本账册,月上中天,准备上床睡了的时候,还是没听见人下来的动静。
……可别把自己喝死了吧?
理智上她知道这个时代的酒喝不死人。符大将军顶多在屋顶睡一晚,然后或者染上风寒,第二天红着鼻头去领兵;或者滚下来,视醉的深浅决定是擦伤胳膊还是摔断一条腿。
但或许是因为刚见过被药倒,可怜兮兮地干咽解药丸子的符骞,她此刻颇有点看自家孩子的老爸爸心态。
表现在外,就是她无奈地叹口气,披上外袍出门,搬了梯子搭在屋檐上,扛着床能力范围内的薄被慢悠悠地也爬上了屋顶。
身负重物不敢乱看。在屋顶稳住身形后,连微才抬起头寻找目标。
与想象中醉成一滩的家伙不同,一只空酒坛倒在一边,符骞手中稳稳拎着另一只,看起来还挺清醒。
连微啧了一声,也不想费力再把被子扛下去,把东西往瓦上一放就要转身,却在转身的瞬间落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
她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不该来。
你不来,我便不会意识到自己的心动
也便不会有如今的煎熬。
开玩笑的哈哈哈老符真的是觉得不该冒这个险
大家!圣诞快乐呀~今天都还开心么!(虽然这个问候有点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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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tia和登登的小秘密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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