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兵营这边, 蔡修一番急切自白总算是让宿鸣将信将疑地点了头,侧身让他上了马车。
蔡修捧着不住跳动的一颗心有些惴惴地踏上脚踏, 揭开棉帘,先是被突然加重的药味狠狠呛了一下,而后目光便全然集中在了车厢一头裹着厚被,只露出一点头发的人身上。
虽然没闻到血腥味, 但药味如此浓重,一时盖过了也是正常。蔡修面上露出情真意切的悲伤, 靠过去轻声唤道:“将军——”
那人没动。蔡修又凑近一点, 正要再唤, 身后不知何时跟进来的宿鸣忽然喝道:“你在做甚!”
蔡修不明所以地回头, 还没来得及问是发生了设么事, 就觉得脖子一紧。
他嗬嗬两声,说不出话来,只用眼角余光看见是身后原本安安静静缩在被子里的人忽然暴起,一条胳膊探出, 勒住了自己的脖子。
宿鸣站的位置能把这一切都完整收入眼中,他却没动。
“你…我……”蔡修喉中咯咯作响, 不可置信地看向宿鸣。宿鸣敛目,口中继续道:“狼子野心……以为没了万卓,你们就能取而代之了吗!”
难……难不成是万卓他发现了自己的心思, 所以联合宿将军做这一场戏?可、可自己还没动手啊……
蔡修不甘地瞪大了眼睛。与此同时,心口一凉。
身后那人手中的尖刀,从后刺穿了他的心脏。
季沉略带嫌弃地把人推开, 宿鸣揪过,一把向马车外甩去。同时紧走几步,道:“万兄、万兄——”
“你如何了?这……”
季沉捂住口鼻试图屏蔽这令人窒息的药味,默默看他表演。
这个位置原本是属于郭起的,但他嫌弃车厢里的味儿,愣是用什么体型不合的理由把季沉拽了过来,他自己则优哉游哉地去赶车了。
季沉盯着微晃的车帘,眼神颇有点怨念。
那边,宿鸣的表演也差不多结束了。
“万兄!你……唉!”宿鸣最后沉痛了一会儿,然后揭开帘子出去,站在营门处朝内叱道,“我没想到万将军麾下竟还有如此狼子野心之辈!枉费他对尔等悉心栽培!”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有人去通知了另一位徐都尉,还有几名闲散军官也都集中在了此地。此时听闻这番叱骂,都是垂头耷脑,不敢作声。
看着滚落在地,背上一刀穿心的蔡修尸首,心里想着这人平日虽好钻营,却没想到如此不择手段。眼下可不是一着不慎,连命都赔了进去?
面上则愈发诚惶诚恐,就差没对天赌咒发誓:“蔡修此人原先便汲汲营营,我等只当他好用些小手段,不曾在意,也没料到竟会如此!请中郎将相信,我等并非如此忘恩负义之辈!”
宿鸣原先地位就和万卓仿佛,现在听他口吻,万卓是凶多吉少了。只在万卓之下的蔡修又已死得明明白白,他们的前途身家,就都系在了眼前的宿鸣身上。
宿鸣听着他们的表忠心,面色缓和了少许:“你们既如此说,我也可再给你们一个机会。”
“我与万兄的盟约既然定下,便不会再轻易更改。但南城军无人领头,也不是事。我对你们的内情虽不熟悉,眼下却也只能勉强管管了。今日你们便先商讨一番,做个推举。”
他叹了一声:“至于万兄,我……先带他回去收拾收拾。明日,我会再来亲自询问你们每个人的意见。若不曾统一,也只好由我越俎代庖,来定个人选了。”
说着,他上了马车,留下一地人半跪在原地,面上谦恭平淡,心里却都盘算着接下来该操作些什么。
·
连微这边,已经看了半上午的账册。
万卓这事出来之前,她是按时间先后捋的账。这事一出,与他连襟的徐家就成了重中之重,先前的进度都要被推翻了。她花了半个上午分拣出来的账册在书案上堆着高高一堆,到现在也还没下去多少。
毕竟不是专业的,要她来计算账中错漏,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伸了个懒腰,连微起身觅食。听军士回报,去南城兵营的两位将军还没回来,她也乐得给自己开小灶,自顾自钻进厨房捣鼓。
今日厨房备的原材料不错,肉蛋蔬菜一应俱全,她打算做一道藕合。剁好肉馅,混好酱料,把藕切开塞进肉馅,在外头满满地裹上一层面糊,再扔进油锅炸得金黄酥脆。
连微脑中都已经有了炸好以后的美味图景。眼看着锅已烧开,滚油发出滋滋的声响。她用长筷夹起一片裹得均匀的藕合,正要往里放,门外就有仆役唤道:
“连姑娘,连姑娘,二位将军现在何处,您可知道?”
“还在外未归呢。”连微收手,探头,“怎么?”
“嗐…”那差使苦着脸,“前头来了个老头,说是什么徐家的大管家,代他们主人而来,想请宿将军过府一叙…”
徐家?看了一上午,连微对这两个字格外敏感。见是该见的,然而那两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两位将军都不在,你问问他可着急?若不急就留下话来,待他们回来自有人转达。”
仆役急匆匆离开,又更加火急火燎地回来,传话道:“他说若将军不在,还请找个能主事的与他说话。”
连微刚下第一锅藕合,还没捞起,闻言奇道:“那便找去,你来寻我作甚?”
“这…”差使嗫嚅,“府中上下,除却原先那位郡守的人,能说得上话的,眼下也就剩连姑娘您了呀。”
……想想还真是。
悻悻搁下半成品藕合,连微再三叮嘱接手的厨房丫鬟小心处理,就净了手去后院收拾。
翻了半天,好不容易翻出来一身比较正式好见人的衣衫,再重梳一遍头,稍稍描画一下眉眼,待她莲步轻移来到前厅时,也快半个时辰过去了。
连微承认,她就是因为没能好好吃上午膳而迁怒于人。
哪有没预约没拜帖,还捡这大中午的时候来访的?是拜访还是踢馆呐?
厅中,徐家老管家已经喝了三杯清茶吃了两碟点心,被家主急匆匆遣出来时还饿得发紧的胃都有些胀了,才看到前去传话的小厮跑回来,再三赔礼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宿将军不在,郭副将也不在,府上剩一位连姑娘,姑娘家耽搁得久一点,您可千万包涵。”
老管家觑觑屋角滴漏,心说这可不是一点了,奈何此行有求于人,只能捏着鼻子道:“无妨无妨,不过这究竟还要多久?”
“这便来了。”
屏风后响起一道清越的女声。随后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转出,一摆手令小厮退下,自己则旋身坐在主座上,举止自然大方:
“老人家久等了。”
这气度,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子。老管家心头郁火压下三分,只对一名女子出来主事还是有些不满,却也没显在面上:“不妨事。老奴受主家吩咐,此行是来传些话的。”
连微扬眉:“你说。”
“这话却与一郡之事相关,不知姑娘听得多少?”
挑事?连微似笑非笑地斜了一眼老管家:“能听多少我是不知。不过我既然能坐在这儿,想来,是比您老多些的。”
“那便好,否则传不上话,老奴也是难做。”老管家平声静气,被这么一堵也未见不悦之色,“听闻我徐家女婿,南城步军校尉万卓,是意外去了?”
“深表遗憾。”连微颔首。
老管家便叹口气,从袖中掏出块帕子,不知真假地抹了把眼泪:“小少爷急慌慌从营中回来说这事,我们还不大敢信,没料到…”
连微不搭腔,坐在上首看他自顾自悲伤了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继续道:“姑娘见笑了。老奴此来打扰,也不是诉苦——听闻将军同姑爷是定下了什么盟约?”
说的是今早万卓威逼利诱以图达成的那玩意儿?
“不错。”
连微好像知道他们的来意了。
老管家又叹口气:“两家结亲,便为一体。纵使姑爷去了,我徐家也没有不管他身后事的道理。听闻南城军那边现在因少了姑爷,正一团乱麻?”
南城军的事都传到徐家去了,还找上门来了?宿鸣去处理的时候明明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这是怎么回事?
眼下提起这事,是要威胁什么吗?
连微眉头一皱,不做表示,只扬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不知姑娘是否知道,我们徐家的小少爷,正是在南城军中服役。现下不大不小的,也是个都尉了。”老管家道,“只是年纪尚轻,姑爷早早去了,小少爷怕不好服众。”
“主家知道府衙近来忙碌,本没有必要管这事儿,派老奴求过来,也是惭愧。”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精雕细刻的小盒子,双手递过来,“故而老奴这随身,还带了个小小单子——上边是主家的一点心意。”
连微倾身接过打开,低头打量。盒子里衬着锦缎,中央端端正正放着张叠成方块的竹纸。展开竹纸,上面用蝇头小楷从上往下,仔细列了数排的名录。
从大米粮油到布匹精盐,都是普普通通的生活用品,单买不贵,礼单上列的量却不算小。
是能让一营将士嚼用一周的分量。
——看过可怜的府库储量和出征将士的耗费之后,连微的计量单位就变成了人/日。
“主家自知府衙不差这点粮,只是小少爷年轻不知事,还望将军能稍稍照应一二。”老管家说着托人办事的话,神色却并不卑弱,反倒带着股胸有成竹的味道,“若小少爷以后领了南城军,我徐家还愿每月贴补军饷,以慰诸位军爷的照顾。”
连微终于从礼单中抬起头来。老管家不避不让,顺势看过来,道:“这事,姑娘若能传话,老奴感激不尽。若不能,老奴也可在此等候,待二位将军归来,再向他们解释。”
连微没接话,而是道:“若最后掌事的不是你家小少爷呢?”
老管家低眉道:“那掌事的那家,定也是极愿意为府衙分担一二的了。”
看来是有拿粮要挟的意思。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管家的态度虽然还有几分消不去的倨傲,但总的称得上服帖。这和他们原先预计的可不太一样。连微有些好奇今日在南城兵营发生了些什么,不过这些事情待宿鸣回来一问便知。
眼下还是快送走这位老管家吧,她要饿疯了。
逐客令下,老管家也不拖延,干脆告辞。连微放松下来,揉揉肚子,正要起身回去验收她的藕合,就听仆役又一次往里报道:
“连姑娘?”
不知是因为什么,仆役的声音有点讪讪的。
“连姑娘,外头…又来了几名访客,等了有一会儿了。您看,要见见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花间一壶麦芽酒的营养液!
(麦芽酒不就是普通的酒吗?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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