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鸣确实不精于武艺, 郭起擅长的也是稳扎稳打的招式, 而非轻功。万卓顺利越过院墙,还没等松口气,就见不知何处涌出一批带甲兵士, 手中长矛点点寒光围成一圈, 齐齐攒向他。
甲士分布松散, 没有多大的杀伤力,在此的唯一目的,就是拦下他的步伐。
他回头,果然见这耽搁的片刻, 宿鸣和郭起已赶了上来。一执刀一执剑,成掎角之势。
甲士之外,远远传来连微微喘的声音:“放心……我已遣人去附近散播消息,说府中又进了刺客。”
昨日的动静, 他们就是这么向南城遣婢仆来询问的富户解释的。
“短时间内, 是没什么闲杂人等过来了。两位将军只要在南城军察觉之前解决,一切好说。”
“连姑娘做得好!”郭起大笑道。
他们这边一派喜意, 万卓那边整张脸都扭曲了:“我奉劝你们, 做人留一线!我出门前可是告诫了我手下心腹,若是一个时辰不见传讯回去, 便直接带兵把城门都占了, 到时候两败俱伤,就是你们想看到的结果?”
郭起毫不退让,甚至不与他多废话, 当头就是一刀斩下。
让他回去,就是把选择权交回了敌人手里。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比眼下几句威胁可严重得多了。
“好、好!”万卓气笑出声,他今日过来是算准了宿鸣此人敏感多思却又优柔寡断,大有可能让他掺一脚进来。插手容易,再让他退出可就难了。
而那郭起,有勇无谋,也是不足为惧。
却没想到凭空冒出来个女人,把事情直接推到了眼下这个境地。
万卓深恨自己不能杀之而后快,但眼下也无可奈何。他勉力招架了两下攻击,对宿鸣二人道:“本想完完整整地献一座扈郡给长尧王的,你们非得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走着瞧吧。”
说着,一个旋身拼力荡开一圈空隙,然后拔身而起,竟是直冲矛阵而去。
兵士们见状,手中长矛齐举,齐齐向空中刺去。万卓身形不停,手中长刀一劈一压,几根长矛就被打偏了方向。
他脚下在矛身一借力,整个人往上窜了窜,便到了长矛难以够到的地方。
万卓敢一人入府,果然有些倚仗。
眼看着就要越过兵士的包围圈,他嘴角刚带上一丝放松的笑意,就听今天已响起过数遍的女声又一次从角落里响起。
“诸位——”
这简直像恶魔的嗓音,才辨识出来,万卓心头就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与此同时,下半句已铿然喊出:
“放箭!”
时隔一日,郡守府内又一次箭如雨下。
箭,还是从府里收集起来的箭。弓,也有大半是督查使手下人马为了轻装简从而抛下的弓。一日前逼迫自己的东西此刻被用在敌人身上,连微觉得,不枉自己拖着这个弱到像个二级残废的身体跑了这么远。
万卓身在半空,箭到时虽然看得明明白白,却实在无从闪躲。他勉力转动长刀拍下几支箭,却还是被流矢射中了小腿,跌落在地。
血在被来往兵士踩得脏污的雪地上缓缓洇开成一片暗色。万卓跪坐在地,心知这下是真的跑不掉了。
不带护卫本是为了彰显诚意和底气,外加仗着这几人会顾忌扈郡百姓。却没想到这些人今天这么不按套路出牌。
好的坏的已说尽了,该答应联手的,早就答应了,犯不着把他得罪成这样再放走。万卓知道自己今天十死无生,还是忍不住抬头,朝宿鸣讥诮道:
“中郎将不是号称爱民如子吗?当年都能为此再□□让,今日却不怕我麾下哗变,戕害百姓了?”
就是因为顾虑太多,一再退避,才让栾尉成占下了扈郡。宿鸣脸色一沉,不想说话。
“没有了步军校尉,还有轻骑都尉,再或者各级副尉。”身处绝对安全的地方,连微不介意耍耍嘴炮,“各人想着各人的功名,你说若是提他们当校尉,他们答应不答应?”
“那徐家呢!这样的大商户,也不怕他们做出点什么了?”万卓犹有不甘。
“他们没兵。”郭起大大咧咧道。
万卓还想说什么,郭起却不想同他多说了——他一贯信奉速战速决,直接一刀斩下。
“长痛不如短痛,咱手快,送你一程。”
伴随着头颅落地的闷声,鲜血喷涌而出,嘶嘶地融开冰雪,浸成一片。
人杀得痛快,后续处理,却不是他们说得这么简单。宿鸣喊了人来清理血迹与尸体,而他和郭起,却是稍加收拾就出发了。
万卓在南城兵中总是有几个真亲信的。若被他们煽动起乱子,对目前缺兵缺人缺粮什么都缺的扈郡而言,也是个半大不小的麻烦。
“说起来,好端端杀了个人,这锅总得有个人背……”郭起喃喃道。他虽莽,却也知道无故斩杀己方一员将领这种名头不能随便认下。
步军校尉还是挺值钱的,要是有人拿这事一通瞎吹,对他名声影响可大了。
宿鸣在处理这些问题上向来思维敏捷:“连姑娘不是杜撰了个莫须有的刺客吗?就那个吧。”
“可那刺客若要细究,很快就会出现破绽。”
“随便有个由头就行,合不合理,没人在乎的。”宿鸣拨拨车厢中小几子上的炭炉,这上面敷衍地温着碗药,“会在乎的那些,我们不是正在去找吗?”
“行吧……等等。”
“找归找,老宿你能不能把这药扔了,或者把炉子熄了也成?”郭起忽地从车帘外探进头来,才片刻,被熏得脸色一变,飞快地又转了回去,抗议道,“实在太呛了!”
没错,他们正乘着辆装饰精美的大马车。宿鸣乘车,郭起赶车,晃晃悠悠往南城兵营去。
“不行。”宿鸣摇摇手,“做戏么,就要做全套。”
.
南城兵营这一日的早晨,不大寻常。
先是一大早,主官万卓喊了蔡修去他的营帐,神神秘秘地嘱咐了些什么,然后蔡修出来,就一脸兴奋地整顿兵马,以及训话——虽然也没有训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之后万卓离开,蔡修十分焦灼地在营帐口翘首以盼。守营门的小兵敢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紧张又期待的蔡都尉。
在兵营前的大路上驶来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时,他觉得蔡都尉的眼睛都亮了。
在马车慢慢停稳在辕门,一位面容清朗温和的年轻将军率先从上下来时,蔡都尉简直忍不住要透过车帘看进车厢里了。
宿鸣下了马车,看见雪天依然一片整肃的兵营和营门外列队齐整的卫兵,在心底感慨一声万卓治军倒是有一手,而后肃容道:
“我与万校尉——哦不,如今应当称一声万副将了——决心在这多事之秋,共同坚守扈郡。”
一旦打好了底,宿鸣也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还一本正经:“然中途有了些小意外,请问万副将托付的……”
“正是在下。”蔡修已激动地踏前一步,做出自己最好的姿态应道。
万卓离开前对他说,若事情谈成,少说也能给他升一级。若谈不成,待他回营,二人领兵莽过去也是一样。就算他回不来了,自己也可去他帐中取了虎符调兵,为他报仇雪恨后即可自行打下扈郡。
虽然不明白为何不直接莽过去,但既然校尉已经谈好回来了,那也……
不对,“校、将军呢?!”
宿鸣面露哀色:“万将军与我们才谈好事情,不料屋内有个侍卫,大约是栾贼的忠心手下,听不得我们这般将扈郡当做掌中物瓜分,竟是抽出刀,趁我等不备,直直砍来……”
他摇头,似乎不忍继续往下说。沉默良久,才指着马车道:“而今他身受重伤,硬撑着有什么话要和心腹属下说,我们偏又听不清名字,只好将他带了来……”
蔡修都傻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才终于回过神,忙抢到近前:“心腹正是在下!”
到了近处就感觉到车内传出的滚滚热意和浓重药味儿,当下更是信了宿鸣所言不虚,又紧张几分:“让我上去看看将军吧!”
宿鸣却拦下他:“我要如何信你?万一你想着取而代之,上去一刀杀了万卓呢?那我岂不是有负万将军所托?”
“周围兵士都可证明!或者你随我进去,看着我一举一动便是!”
一旁小兵怔怔点头:“营中除蔡都尉,就只有一位徐都尉……”
“不过是万卓借势上位的妻弟!”蔡修不屑道,“有何事,与我说便可,将军伤势若重,便莫耽搁了。”
雪织成灰蒙蒙的天幕,蔡修看着那辆静静停驻的马车,仿佛看到了自己光明万丈的前途。
·
同一片天空下,一道衣衫单薄的身影在雪中已经踽踽独行了一日一夜。
方承觉得自己的肢体已经脱离了躯干。他摇摇晃晃,全凭意志力让自己往前走。
没脸呆在将军身边,也没脸呆在扈郡了,可他也不知道离开将军,自己还能去哪里。
或许这一场雪,就是让他好好赎罪的。
雪铺满天空,整片天幕成了铁灰色。
他又往前走了不知多久,终于扑倒在漫漫白雪中,成为一个不易察觉的小黑点。他费最后的力气抬起僵硬的脖颈,看见远处似乎有黑色的城垣。
但是他走不动了。
在意识即将被极寒带走时,他恍惚听见风雪中有人喊道:“喂!那边的!还活着吗?”
…
与此同时,一道高瘦清癯的身影骑着匹瘦马,与他身上长衫颇为不协调地背着只背篓,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蹄印,缓缓接近了扈郡南城门。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杨文医生的事太难受了……
哎,感谢“ ”(你空白我该怎么写hhh)、月宝宝、五岛月光和tia的再次灌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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