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主子, 什么主子。

    连微被这一声惊得僵在原地,只能尽量维持着面上不动声色,含糊道:“你们……”

    是原身的人?原身要是能有这么一支神出鬼没的力量,如何会被舅舅彻头彻尾地当成一柄用过就扔的尖刀,落得那般下场?

    还是说,原身的身份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又或者衡安儒知道她没死,派了人过来要再废物利用一番?

    茶楼主人仍恭恭敬敬地垂着头, 道:“此前失散后,这许久才寻到主子踪迹,是陈陵卫之过,但凭主子责罚。”

    陈陵卫,真是陈陵侯那边的人还没死绝,又找了过来?

    这些人认罪认罚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样,连微也挑不出毛病, 她只好顺着说下去:“责罚不必了,我也不曾受什么损伤。事已至此, 无需多言, 诸位好自为之便可。”

    说着, 她起身作势要走。

    “不可!”茶楼主人忽然抬头,垂在身侧的手也微微一动,像是要拽住连微的袍角, “今次肃州危在旦夕,我等现身,便是要带主子去寻个安全的去处——”

    “若你顾虑的是长尧王, 征西将军已率兵北上防守,大胜固然未必,可也不至于成了‘大难’。”连微皱眉,“还是说,你们那张条子的‘大难’,所指并非此事?”

    “长尧王经营数十年,根底深厚,岂是一个玉屏关能防住的?”茶楼主人道,“肃州倾覆不过朝夕之间,主子,还是快些随我们撤离吧。”

    连微看他们神色坚定,虽然颇不合宜,也几乎想要笑出声:“撤?撤去哪里?”

    这天底下,还有真正安全的地方?

    “衡安儒?吴胤?这两个不用说了吧。符骞的河西道也被你排除了,那是要去泉平关外?”连微向前压了一步。

    “不久之前,泉平关还被两相紧逼——若河西道当真溃败,单正初的泉平关又能留到几时?”

    最多仗着长尧王和南阳王的龃龉,苟活几年。待单正初也覆灭,又要去哪里?

    “主子——”

    “不必再说。”

    “……是。”茶楼主人一咬牙,“这茶楼便是我等的驻足之地,若您打消了念头,务必来此报信,陈陵卫誓死护送主子出城。”

    连微摆摆手,转身步入雨中。

    *

    “主公,还有约莫一刻钟就要到了,是否令将士们休整片刻?”

    车马辘辘,中军精雕细镂的八驾大车之前,一员将领放慢马速,屈身敲了敲车壁。

    车窗后的锦帘被拉开,一张眉间刻有深深斫痕的面孔露出一角,吴胤道,“前方如何?”

    “前方再有十余里,便要与衡安儒后军短兵相接了。”将领答道,“探子报说,南城门处战况正胶着,主公,是否令众人原地休整,联络城中守军一齐行动?”

    这一支三千余人的先锋军,为了驰援东安,只随身带了几日粮草,这两日除了必要的休息,都是日夜兼程,虽及时赶到,也称得上是人困马乏了。

    “休整什么,等着南城门被破,东安沦陷吗?”吴胤不虞道,“衡贼定然想不到我们能这么快赶来,若放了信鸽过去,反倒引人警惕。”

    “主公是要?”

    “正该一鼓作气,击破衡贼后军!”

    “可……”将领犹豫道,“我们毕竟只有三千兵马,主公您千金之躯更是尚在军中,如此行险,恐怕不妥。”

    “我几十年前便开始领兵,此等事莫非还要你教我不成?”吴胤斩钉截铁道,“传我令下,保持阵型,全速前行!”

    军令如山。

    这一支尽是精兵,哪怕才赶了许久的路,依然飞快整队,以两员先锋将为首,吴胤乘的大车押后,向视线边缘隐隐的喊杀声来处冲去。

    衡安儒所部军队,此时正集中于东安城南,进行日常的攻城。他们也不强求登上城墙,只用人数逼迫守军不住投下滚木沸油,以此消耗从不曾被人逼到城下的东安城内所备不多的资源。

    像衡安儒这般孤军直入的作战,东安守将也不是不想联系其他城池来个前后夹击,奈何吴胤已将岭东道境内大部分兵力都带去了泉平关,此时各城不过是留下了堪堪够用的守军,若要出城为援,说不定一着不慎,反而要被拿下城池。

    看着仓库中飞快见底的守城物资,和城墙下仿佛源源不绝的敌军,东安守将简直要愁白了头。

    “再过两日……两日!物资便要耗尽了!”他站在城头,眉头皱得死紧。

    现在不过是仗了城墙的便宜,除却被冷箭所伤的寥寥几人,守军并未有多少损伤,士气也还可支撑,看着仿佛尚有均势。

    待守城物资耗尽,兵士不得不在城墙上与敌军展开白刃战时,伤亡便会急速增长,几倍的兵力差距,会让他们根本无法强守城墙。

    “求援信不是已经发出去了吗?主公何时班师?”

    旁边的副将指挥着民夫又运上去一批滚木,闻言道:“今早收到急信,说是已调遣军队疾行赶回,不日便到……啊,那边!”

    他忽然探手出去,指向远处山丘。

    山丘与底下平原的交界处,一片扬尘蓦地升起。

    “是援军吗!”

    两人都紧紧盯住那一隅,唯恐错漏了一点细节。带起扬尘的那支人马从山丘上席卷而下,如一柄利刃,直直撞入队形相对分散的衡安儒后军,以居高临下的气势,纵使人数不多,一时竟然冲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豁口,引发一小阵骚动。

    守将已眼尖地看到了那支人马簇拥的大旗,不由惊喜道:“是主公的大军!”

    副将也是激动不已:“是否传令开了城门出兵,趁着衡贼不备,与主公前后夹击?”

    “自然——不,等等……”守将正要下令,忽然一顿,“主公的后军呢?”

    先锋军虽勇,毕竟人数有限,又是疲兵。第一阵冲锋借了一股锐气和地形坡度,但势头一过,衡安儒后军未如预计中溃散,他们反倒陷入了重重包围。

    三千人的阵型在城头看去不过一个小点,比这些人马更醒目的是他们撕开的那条口子。在守将的注视下,就见敌军在骚动之后很快镇静下来,有条不紊地开始围拢包抄,而口子眼见着渐渐合拢,却始终没有后续的大军跟上,扩大这微弱的优势。

    “难道说并无后军?”守将大骇。

    又看了几息,始终不见后军踪影。守将焦躁地在城头来回踱步。

    这若是一支普通的先锋军,就这样被歼灭固然可惜,却不会令他这样犹豫。但谁也不知道主公是否就在其中,若是,那是拼着东安不要,也得去救的。

    眼见这犹豫的几息间,那支人马又被蚕食了不少,守将心一横,下令道:“调一千重骑,五百轻骑,由王恒亲率,自西城门绕出前去支援!”

    一千重骑听着不多,但重骑对步兵本就是压倒性的优势,只要不过于深入,足以在大军侧翼来去自如。再加五百轻骑策应,即便主公当真身陷阵中,救他一个也是绰绰有余了。

    吴胤此时正被贴身亲卫带着,在身侧为数不多余力尚存的骑兵掩护下左冲右突。

    车早已弃了,入阵之后八驾的大车寸步难行,若不想被困死原地,只有弃车换马。但即使是被甲的良马,一通折腾下也显出疲态。

    “突围!突围!”

    吴胤吼道,他纵然被护得严实,脸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血污,显得他面目愈发狰狞:“衡贼后军为何不溃!”

    后军多松散,指挥的主将帅旗更是遥遥在前,对后头的控制理应不如平时,为何他们撞进来,本预计着遇上一盘散沙,却处处好似铜墙铁壁,像是在与最精锐的敌军交战?

    难不成这一支少说数万人马的队伍,竟都是这样的精兵强将?

    “主公料事如神。”

    传信兵匆匆来去,前方大军正中帅旗之下,一名小将军打扮的青年松开马缰,向侧前方白面细髯,身着乌铁铠的中年男子一拱手。

    “非我神算,是吴胤那厮日渐忘形,我只不过在看人上有那么几分本事罢了。”衡安儒朝后军方向回望一眼,见事先安排过去的那支精兵已将落网的鱼儿团团围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泉平关合作这月余,他便看出长尧王刚愎自用,固执己见。他身后的谷口是自泉平关回岭东道最短的路径,常人或许会求稳从淮南道绕路,他却赌吴胤不仅不会绕路,反而会当先而来,还会想赚些便宜。

    果然,听此前的回报,缴获了一架弃车,看其中装饰,正是长尧王所乘。

    “有如此收获,还真是意外之喜。”衡安儒缓缓抚了抚细髯。

    “是主公有先见之明——”

    一名传信兵忽然策马匆匆赶上来,勒缰下马半跪在地,带着些惶恐道:“报!左翼忽有重骑袭扰,将士们一时不敌,被、被那位逃了!”

    小将顿时噤声,眼神忍不住瞟向衡安儒。

    后者只微微挑眉,半是诧异半是了然道:“逃了?长尧王果然还是命大。”

    “不必挂怀,有趣的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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