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 肃州城下就响起了隆隆鼓声。
前一日整备停当的兵士迅速集合,与运送守城器械的民夫一道上了城墙, 严阵以待地看着城下如蚁群般密密麻麻涌来的敌军。
虽说来者不善已是明摆着的, 但按惯例,还是有一组专挑的中气足嗓门大的兵士, 站上城头, 向下齐声吼道:“来者何人——意欲何为——”
城下来犯者无人回话,战鼓愈擂愈响,云梯、攻城车等复杂的器械从阵后一一推到阵前, 又纷纷搭在城墙上。
城头士卒也并没指望获得什么回应, 程序式地喊完那一通后, 士卒飞快地按队形散开,一支小队中, 有负责以女墙为掩护射箭的,有协作往下倾倒滚油热水的,也有手持□□刺杆, 将人往下捅的。
城下军队蚁附而上, 城头守军蓄势待发。
毕竟占了城墙的地利, 局面乍一看相持不下。加之城高墙厚,敌人如同箭矢一类的手段也失色不少, 许多兵士心头微微松了口气。
在望楼上纵观战局的石达毅却是神色凝重。
敌军的数量还要超过他的预估, 城中守军总共剩下不过八千余,滚石等物资尚在时倒还能支撑,待物资耗尽, 被迫在城头短兵相接,也就是城破之时了。
也不知道那封信是否已经送达符骞手中,又要到何时才会有援兵。
*
整座肃州城在枕戈待旦的紧张中度过了三天。
敌军仗着人多,昼夜不停,两班倒地安排兵士攻城。肃州虽因为依傍两侧的常怀山,主要守的只有一道南城墙,但数千兵卒还是远远不够,哪怕不少百姓自愿成为民夫帮忙搬运物资,做些打下手的活儿,依然不够。
短短三天下来,原本精神奕奕的军士们面上都是疲色,石达毅的眼下已积了深深的青黑——作为留守肃州的最高将领,一切抉择都需有他的首肯,他这三天都没能完整地睡过一个时辰。
即使这样,他依然只能看着物资一点点消耗。为防被敌军乘虚而入,他不能打开其他方向的城门,也无法与商队交易。整座城就像一堆正在燃烧的篝火,火光仿佛依旧明亮,但无人添柴。
第一天还不算明显的恐慌,在百姓们发现各种物资都开始短缺,市场上已经买不到新鲜的蔬果时,逐渐扩散开来。
一片惶然。
将军府中,原就忧心忡忡的迎露从攻城开始便坐立不安,隔上片刻便要去门口张一张,仿佛敌军下一刻就要攻破城门,打上门来。
“别看了。”连微被她扰得也开始有些心烦意乱起来,“总归城门破了,我们也逃不出去,看了又有什么用?”
“可……”话音未落,迎露忽然浑身一震,转瞬瘫软在地。连微猛地起身四顾,不消她寻找,罪魁祸首主动现身了。
熟悉的黑衣,熟悉的神出鬼没。
是消失了有一段时间的陈陵卫。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只是暂时的击晕而已。”
“你们想干嘛。”连微紧皱了眉,握紧手边的茶杯,“这里是将军府。”
为首的黑衣人一如既往地恭敬半跪,说的话却很不恭敬:“若城破了,便什么也不是。”
“城还没破。”连微冷声道。
“所以还来得及,主子。”为首者的吐词依然沉着而清晰,“由属下率人护送您出城,尚有活路。”
“若我不去,你们要强迫我吗?”连微紧盯着底下状似谦卑的人,“把我绑出城?”
“自然……不可能。”
连微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那就不要再来,我的决定不会变!……不,等等。”
她忽然放轻了声音:“你说我是主子,那是不是说明,我要你们做什么,你们都会去做?”
一瞬的静默,为首的黑衣人点头:“是。”
“哪怕会赔上性命?”
“哪怕会赔上性命。”
*
另一边,东安城下和玉屏关前的军队一直对峙着,不紧不慢,无人出手。
不仅衡安儒不攻也不退,在城外继续消耗物资的行为令人不解,符骞那边的反应更是在吴胤意料之外。
“玉屏关那边,还没有任何动静么?”鬓发掺杂了银丝的中年人听着这些日越发千篇一律的汇报,神色不定。
去打肃州的军队应该早就到了,老巢即将被端,符骞还如此淡定地守着这么座小关?
“昨日的线报倒是有些异常。”下面的人回道,“玉屏关仿佛撤走了一批人,从关外看过去,防线是疏落了不少。”
“果真?”吴胤的声音略提了提,“再细细探查。也派人去确认一番衡安儒前天后撤的数十里,是掩人耳目还是当真有退却之心。”
长尧王话中蠢蠢欲动的心思,属下众人都是心领神会。一两日内,结果纷纷回传——玉屏关处锅灶都减了不少,每到饭点,关那边的炊烟稀薄得最多只有之前的五分之一。
而衡安儒的后撤,有几分是为撤军做准备不好说,但大军是实打实在几十里外又扎了一营,若存着继续攻城的心,大可不必如此麻烦。
“怕是自知破城无望,又拉不下脸面掉头就跑,所以一日撤两步吧。”吴胤对此嗤笑道。
在确定了情报没有错漏之后,吴胤就调集了淮南道来援的大部分兵马,令领军者从东安北部绕道,避开衡安儒驻军之地,增兵玉屏关。
符骞既然想回去守肃州,他就要让这逆贼不仅肃州守不住,还要一并丢了玉屏关!
浩浩荡荡的大军开赴巴岭之中小小的那一处关隘。
先锋军在前,辎重押后,大军被巴岭压成一条长蛇,蜿蜒前行。
因为知道前头有一直驻扎在玉屏关外成威逼之势的自家军队接应,探路的先锋军十分放松。两个排头小兵正小声说着家乡的趣闻,忽然听见仿佛自天外而来的轰隆隆一阵巨响,脚下的土地都随之震颤起来。
两人茫然抬头,就见茂密的山林间,有巨石裹挟着断木沙土从两侧陡峭的坡顶一路而下,势不可当!
肢体被这骤变惊得僵住不能动弹,但他们仍本能地嘶喊出声:“敌袭——!!!”
不过也不消提醒,这样大的动静,这一声呼喊能传到的地方,早已发现了不妥。
巨石轰然砸在前方山道上,将狭窄的陉道堵得严严实实,溅起的土块碎木直往人脸上扑。最前面运气不好的几人更是直接被砸进了地里,连血也看不到一丝。
整片前军一时骚乱,前排的马受了惊,任凭上面的士兵如何呼喊,猛扯缰绳,依然踏着四蹄拼命后撤。惊马四处冲撞,本来阵型就密集的军队转瞬被搅得一团乱,维持着不要摔倒践踏已是勉强,一片嘈杂之下,小队长扯着嗓子吼出的军令根本没几个人听在耳中。
而前军混乱的这片刻,两侧山崖上已是接二连三的大石滚下,将长长的队伍截成几段。埋伏者没给下面的军队喘息的空隙,随着四下并起的高亢号角声,伏兵尽出,借着自上而下的冲势杀入乱军之中!
领军大将所居的中军是与前军同一时间受到袭击的。
巨石将前后的队伍隔开,又因道路狭窄没有多少转圜的余地,取个兵器都要担心划伤身边的同袍。相比之下,直冲而下的伏兵尽管只有数十人,却占了周身皆敌的便宜,肆意挥砍手中长刀,以少敌多一时竟也毫无颓势。
“列队!分散列队!”大将吼道。
倒下的士兵多起来以后,余者倒也零零散散地列起了队。大将抽出腰间的环首刀,策马直接迎上横冲直撞的小队中一人,同时喝道:“死——!”
环首刀看着不甚锐利的刀锋生生斩开轻甲,将那骑士从马上斩落。
敌人见血,士兵们仿佛被激起了胆气,还全乎的人当下便挺起枪、盾,三两成组,跟从大将的马,向阵中敌军冲去。
大将朗笑道:“好——”
一字未落,角落里忽地钻出一道疾矢,因为过快的速度模糊成隐约银光。那光准确地越过林木枝叶,穿过人群,避过大将舞动的环首刀,精准地从面甲缝隙中穿过——
扎进大将的眼眶。
这一声笑尾音未落便成了惨嚎,长刀脱手,大将的尸身颓然从马上栽下。剩余的士卒一片惊呼,刚刚攒起的反击之势,瞬间化为乌有。
中军的残兵这下算是彻底成了丧家之犬。
不远处矮坡上的银铠将军松弦,将长弓挂回背后。一旁的文士笑道:“主公的箭术又精进了。”
符骞不置可否地摆摆手,转身不再看背后定局。文士顺从地跟上,一道向林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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