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倒是很安静。”
将军府外院, 常年在此办公的臣属们即使符骞不在,也习惯性地汇集此处, 处理事务。
由于符骞走前的那一通大动作, 这两日的肃州格外平和,连街坊间的口角, 小偷小摸的报官都少了许多。几人平素在此处都是伏案疾书, 此时倒是能歇下来喝杯茶,顺带说两句近来的逸事了。
“不知将军——不,主公何时回来。”一人呷了口茶, 畅想道, “到那时河西道一统, 在下是不是也可换个地方,赚个小主官当当?”
另一人笑骂:“想什么呢!喻生是去劝降的, 哪有人家归附,反倒把人的官职给捋了的?主公又不是吴老贼那等不分是非的人。”
能被允许随意进出外书房的,都是跟了符骞数年的忠心属下, 几人说话间也就没多少顾忌。前者当即回嘴道:“你怎知道不会有除了河西道之外的斩获?之前传回的消息不是说南阳王早在东安城下扎了营?两面树敌——”
他话尚未说尽, 门口忽地有人疾步而来。来人象征性地叩门数下, 听见里面回音后也不进来,在门口急声道:“诸位先生, 城头瞭望兵发现敌情, 石将军已往城上布防,请先生们速速整装移步,共商对策!”
发现敌情的消息迅速在上层传开, 由于传信兵跑得急促,看到的百姓也多有猜想,再一看守军的动向,猜想便被验证得七七八八。一时间,有敌军来攻肃州的消息竟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
连这两日不怎么出门的连微,也在傍晚从迎露口中得知了消息。
“攻城?”
“是啊,外面都在传,”迎露去了一趟集市回来,现下满脸的惶惶不安,“说是哪边的都有,甚至有人想逃出去,只不过消息传开的时候,各处城门就已经都关了。”
正常情况下,百姓是不会想要逃离久居之地的。但前些日出发的大军被多少人看在眼里,大家都知道肃州此时,比此前的任何时候都要虚弱。
连微心底一凉。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那张小纸条中所说“大难”二字。
前面诸事都算不得什么“大难”,但若那些人指的就是眼下……
那他们是哪来的情报,哪来的自信,而会用那么确信的口吻?
原本打消的疑虑又一次浮上心头,但更快地被再次排除。若他们能预知此事,必然是敌非友,又怎么可能在肃州毫无建树地呆这么久,还与她多次接触,没有伤她一份。
这大约只是个巧合,与他们无关。
但,她还是想做点什么,总不能就在府中安心插花泡茶,然后象等待判决一样等待捷报或者破门而入的敌军……
连微骤然起身往外去。迎露懵了一下,赶忙后脚跟上给她披上厚实的斗篷,一边匆匆忙忙抓起琉璃灯点上,一边问:“姑娘这是急着要去哪里?就快入夜了,这风大露重的,若非急事,还是待明早再——”
“是急事。”连微脚步不停,一路毫不犹豫地径直出了将军府。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身后符骞留下的两名暗卫可能守着的阴影,她在通往小满茶楼的岔道处顿了顿,转而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当初入驻肃州时,符骞就将他与那一批亲近的属下的居处设得很近。如今倒是方便了。连微走了一盏茶时间,便远远见了石府门前的两只大灯笼,在昏暗的暮色中分外显眼。
她让迎露上前去叩门,敲了半晌,出来个睡眼惺忪的小门房。
“谁呀谁呀——老爷不在,有事留信,改日再来——”
看小门房吊儿郎当的态度,便知平日定然极少有人会寻到这石府上,以至于能让门房散漫成这样。迎露也不客气,见这样子当头就敲了那小门房一下:“是当真不在,还是你想躲懒?”
小门房被敲得一震,当即站直瞪着眼睛道:“当真不在——这我哪敢撒谎?这位……咦,居然是位姑娘,这位姑娘若无急事,还是先回吧。”
“你可知道石将军他现在何处?又是几时回来?”连微问。
门房偷偷觑了连微一眼,又赶忙收回视线:“今日这事出来,将军现在该是在城头吧。至于几时回来,那就不是小的一个门房能得知的了。”
“那他出去多久了?”
门房犹豫了片刻,正要回答,忽然眼尖地瞟见了什么,立即一挺胸,冲着连微身后道:“将军!”
马蹄声靠近,石达毅翻身下马,揉了一把坐骑颈后鬃毛,皱眉道:“这两位……”
在路上的这段时间,天色已黑透了。石达毅只能看出在门前等着自己的是两名女子。在他话中迟疑的这一瞬,连微已上前一步站到琉璃灯的微微摇晃的光下,行礼道:“石将军。”
石达毅反应很快地避开这一礼,疑道:“连姑娘?你来这是做什么?”
连微开门见山:“我想来问一声,今日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敌军来袭一事,是否属实?”
“……是。”石达毅道,“姑娘不必忧心——”
“当下情况如何?”连微不想听后面的安抚,径直又道。
石达毅蹙眉看了连微几眼,半晌道:“城中守军可以应付。”
“可大部分军队,不是已经随伯功北上了吗?”
“连姑娘不必担心。”石达毅沉默了一会儿,依然坚持道,“肃州易守难攻,但凡末将尚在一日,便不会让敌人进城,惊扰姑娘半分。”
“我……”连微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不太合适。石达毅与她毕竟也不过是几面之缘,不算十分熟悉,直接到府邸前堵人,已经算得上失礼了。于是她又退后行了一礼,道:“多谢将军。”
石达毅摆手,转身进府。连微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招呼迎露:“走吧。”
说走,却不是原路返回。迎露跟了一程,眼见她走得离将军府越来越远,忍不住问道:“姑娘这是要去哪?”
连微伸手指了指前方。
肃州东西南北各有一座小楼,筑成六七层高,尖端挑起的飞檐纵是街巷的矮墙也遮不住。离他们最近的观西楼,此时便有上面几层的轮廓映在夜空中。
两人提灯慢慢绕过去。街巷间人已不多,或许是因为白天的传言都早早地回屋歇下了。
木质的小楼,踏在楼梯上有空荡荡的回响跟随。她们一路爬上最高层,从窗前望出去,便看到脚下一片片微光蔓延开,是民居或者酒馆窗隙檐下漏出的灯光。
再往远处,是静默的城墙。
再往外……
连微扶着迎露的手,蓦地一紧。
原该一片漆黑的山野,此时星星点点,零散又整齐地点满了火光。若是白日来看,看到的该是黑压压一片,漫山披甲。
虽说看着石达毅的神色便已觉得不对,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这片营帐篝火的数量看上去,比几日前符骞带走的那批兵马还要壮观。
虽说据城而守可以以少敌多,但当数量的差距达到天堑,光是消耗,也能耗死守军。
连微压住尾音不自觉的颤抖,低声道:“回去。”
迎露对发生的事情惘然不知,闻言笑道:“姑娘总算肯回去啦,晚膳还未用呢,一会儿奴婢给您新熬一碗燕窝粥。”
*
另一边,石达毅匆匆回屋,屏退一应仆役书童,自己磨了墨,展开一卷细纸,提笔写道:“有大军临城,尚未举旗,不知其所属,数量甚众,恐难支持。主公若尚有余力,务必速速回援。”
写完卷起,用蜡油封好竹筒,系在信鸽腿根,藏进腹部的绒羽中,乘着夜色放飞。
信鸽舒展双翼,在冰刀似的刮人的二月夜风中,飞快地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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