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岭那一场埋伏, 将吴胤派过去的大军葬送了十之四五。
这样的折损,足以让一支并非经过严苛训练的军队失去绝大部分战斗力。那支残破的军队不仅只能半途折回, 连摸也没摸到玉屏关一下, 更是在折返东安的途中, 直接被衡安儒的侧翼军队撞上,将剩下的零落兵马也都打散了。
侥幸逃生的残兵败将在山林中东躲西藏,艰难避开衡安儒军中的探子摸回东安城, 却发现即使到了城下, 他们依然无法归队——东安已被大军团团围困, 出入不能。至于周边的城池, 葬送在巴岭的军队耗尽了城池中仅有的多余兵力, 那些城池都只能闭门自守, 再无余力前来支援。
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被遣去攻肃州城的大军身上。
紧急召回的军令以各种方式飞快发出。数日之间面上沟壑又深刻了几重的吴胤,也难得压制了现在已无甚作用的暴脾气, 每日沉着脸在殿中等候最新的消息。
专门驯养的信鸽速度很快, 回音不过两日便已到达——在大殿中诸多谋臣武将共同的注目下,那只灰色翅膀的鸽子在殿外的天空中盘旋一圈, 施施然落了下来,完好无损。
众人忐忑又兴奋的心情,随着侍从上前解下鸽子腿上的细竹筒,而吴胤从中取出一份同样完好无损的简讯——同他们送出去时一模一样, 甚至蜡封也没有动过——蓦地坠入深谷。
无人收信。
显然,在肃州城外的那支大军,现今也是凶多吉少了。
没人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胜券在握的战役是如何走到这等地步,但事实是,他们只能借助东安的高墙深壕,以余兵坚守。
“撑过这一场,我必叫那两人好看!”
吴胤在宫室中的咬牙切齿,不影响衡安儒心情颇佳地借助南方优良的粮草基础,一面与吴胤在东安城下对峙,一面逐步蚕食岭东道南部的城池。
更不影响骤然压抑过后,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的肃州,开始满城欢庆。
不只是因为危机解除,也不只是为了前几日喻扬回城时,一并带回了河西道北部几座重城城主投诚的礼物,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将军——现在是安定侯了——即将大婚!
这消息飞快席卷了整座肃州城的大街小巷,肃州大多数百姓都是亲眼看着这座原本破旧闭塞的山中关城是如何在符骞手中一步步繁盛起来的,对符骞更是有着超出一般父母官的感情,这消息一出,许多人都像是自家晚辈要娶亲了似的,忧心忡忡地打听起姑娘的情况来。
城中一时十分热闹。
“这两日,听说我是来给侯夫人照料诸事的,不少邻里都在明里暗里地向我打听夫人的情况呢。”正日子这天,连从符骞帐中臣属家中选出的全福娘子,也笑眯眯地这么打趣道。
连微一大早就被提溜起来,从天还没亮时便开始沐浴熏香,又梳起了将头皮绷得死紧的发髻,从头到脚好一番折腾,却连早膳都没有一口。此时整个人又累又饿,直直杵在妆台前发困,任由妆娘在脸上涂抹,连自己的称呼突然被改都没反应过来。
全福娘子发现了,笑着拍拍她的肩:“夫人醒着点,这就要收拾好准备上轿了。”
迎露也附和道:“姑娘今儿可是美极了!”说着,她从一边捧了面铜镜过来,凑到连微跟前。
连微下意识地往镜中一瞥。
铜镜磨得再光亮,照人影依旧有种朦胧感,但在这朦胧中,一片白、一片黑、一片红依然十分清晰。
——白的是傅脸的贝粉,红的是抹在双颊和唇上的胭脂,黑的是两道粗蛾眉。
她默然片刻,决定入乡随俗遵从这会儿的婚礼妆审美,不提出异议。
不过人确实是彻底清醒了。
因为双方亲属都已不在,三书六礼的许多步骤都简省了——譬如由兄长背出门这一条,尽管喻扬和庾令白都表示自己可以效劳,符骞依然坚持由他自己来。
这免不了被不少人在背后说不合礼节,符骞和连微两人都知道这点,但就像之前说的,乱世之中,哪来的那许多繁文缛节?
力量就是礼节,而新妇是否被看重,也不是大婚时礼节足够繁琐周全便能保证的。
连微没有盖上出门之前被送到手边的红盖头。她安然站在门边,听外面一阵热热闹闹的炮仗与人声之后,眼前房门豁然开启。
刺目的阳光一晃而过,随后,她就被笼罩进了眼前人的影子中。
符骞伸手与她交握,而后向旁边退开一步,让盛装的连微与她一起,坦然站在院中众人的注目之下。
今天的两人都是一身红衣似火,在屋中看起来过于秾艳的妆容在接近正午的阳光下却是正好,将连微原本就明朗的五官描绘的愈发美艳不可方物。有第一次见连微的,甚至不由自主发出轻轻的抽气声。
“侯爷真是好艳福……”
“只是这等娇妻,怎么还不好好圈着,就这么大剌剌放出来给大家看?”
符骞牵着连微走了两步,听到细微的议论声,朝那边瞥了一眼。闲话者立时噤声,符骞笑笑,道:“今日之后,连姑娘便是安定侯夫人,今日一是让诸位都认认脸,免得日后冲撞了。二是,若容姿尚不如我妻的女子,便不要自取其辱,往我院中递送的好。”
这番话不是嘶声大吼,却因用了内力,清楚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两人来到轿前。小小一顶木轿,即使是传说中的八抬大轿,实则也很逼仄。符骞沉吟一瞬,没有扶连微上轿,转而来到他惯乘的黑马前,邀请道:“既然决意不偱旧礼,这轿不如也不坐了?今日你我共乘,正好带你完整看看这座肃州城。”
连微欣然同意,骑马随行充当仪仗的庾令白几人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角色,纷纷起哄。
于是一众人竟真的就这样抛下了花轿与轿夫,符骞纵一匹高头大马在前,连微就坐在他身前臂弯中,庾令白、石达毅等人紧随其后,马匹身上都披挂了喜庆的红绸花束,沿着青石路奔驰而去。
“此处是蔡家祠堂,这一家是肃州原本小有家业的富户,在我刚到肃州时便向我投诚,让我收服其余富户的路子好走了不少……”
“此处原是校场,我来时已破破烂烂的,压根没兵在这儿演练,后来肃州扩张,这儿就整平,做成了现在的西市……”
“这片城墙建造时……”
“这处城门外的山道……”
他们每路过一个地方,符骞就向连微温声讲述这里曾有过的故事,他所克服过的艰辛,一路走下来,偌大的肃州城竟无处不被符骞了若指掌,清晰得就像是他一砖一瓦把这些地方亲手建了起来。
实际上,他初来此处,筚路蓝缕之时,与白手起家也相去不远了。
黑马踢踢踏踏走上城墙,符骞讲了一路,此时也顺手就向北指去,笑道:“今日已让肃州认识了你,改日该让整个河西道都见你一见,这样便不会再有人没眼色地送上美人儿了吧。”
连微一挑眉:“若真送上个颜色更好的呢?”
符骞笑叹:“且不说在我这儿,美人难再得,无人颜色能胜阿微……就是再出一个世间绝色,我想不论是南阳王,还是我那龙精虎猛的义父,都该是乐得接手的吧。”
而他,从不曾欢喜过那些秾艳的皮囊,歌舞再精妙,身段再柔软,又怎能比得过他的阿微与他并坐观书,谈古论今?
作者有话要说:符某从小沙场长大,即使八岁以前在父母的照料之下,但符父和符母都不是十分拘礼的人
连微一个现代人,更不相信仪式的力量啦,她相信爱才会尊重,否则礼数再周全也无用
所以两人能做出这么堪称放肆的事儿
毕竟肃州完完全全是他们的地盘嘛
over~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