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那支不明身份的兵马在飞快逼近。
仅仅在石达毅迟疑的片刻, 便有作为先锋的轻骑从林中冲出,却不是向他们追赶而来, 而是毫不停顿, 继续冲入敌军已显混乱的阵型中。
石达毅正准备急令后撤的命令,就这么顿在了喉口。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可能性, 忽然瞪大了眼睛, 死死盯住那支兵马剩余正在赶来的部分。
被夜色和火光映成黑黢黢一片的人马,其实并看不清什么。但在蓦地捕捉到后续人马中一道高大的身影——在火焰的映照下,他身上一闪而过晃眼的银光——时, 八尺高的汉子还是没忍住微红了眼眶。
这样远的距离, 除了那一抹银色真的什么也看不清, 但石达毅莫名地确信,那就是符骞。
“主公回来了——!”他的喉结隐忍地动了动, 而后猛地将还未归鞘的刀举向空中,刀锋上残余的鲜血顺着白刃滑落,滴在他的侧脸上。
只一句话, 身后众人, 同样刀上鲜血尚温, 衣袍犹然带腥,跟着一并欢呼了起来。
甚至不需要石达毅再喊, 已有心急的兵士忍不住吼道:“杀回去!”
“杀回去——!”
石达毅只觉这段时日缠绕在心头的重重担忧沉重一瞬间尽数解去,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朗笑出声,高声道:“好,杀回去!”
“留一人回城, 通知城中的弟兄们,反击的时候到了!还有气力的,都披挂出来,大伙儿一起杀回去!”
“便让今夜成为最后一战,彻底击退来犯之贼!”
沉寂压抑了半月的肃州,今夜爆发了。
连微是知晓今夜计划的,但无法参与,又不能安心入眠,原本只强自在榻上假寐。外头忽然传开的嘈杂声将她惊起,匆匆披衣起身时,便看见院墙之外的天空一片亮色,竟似是被火光点亮。
是城破了?!
一瞬间的惊恐之后,她便分辨出墙外一片喧杂,倒不像城破的凌乱恐慌,反而有几分振奋之意。
她走出院门,向将军府靠近外头街道的部分去,逐渐听清了人们的呼喊:“援兵到了!”
有人不顾这是深夜,用木杖一下一下用力敲击着地面:“上苍有眼,肃州有救了——”
更多的青壮声音散碎却清晰:“军爷们都出城去了,咱大伙儿不好出城拼杀,有这心的,不如都去西城门帮着守守吧!”
为不错失今夜的战机,石达毅直接将城内所余兵力全部调出,若敌军被打散的小股兵力朝西城门来个回马枪,又恰恰无人看守,肃州就危险了。
于是有一批自觉年轻力壮的男丁,提着菜刀钉锤一类的武器,由街坊素有威望的带领,自发地向西边去。
连微手扶着冰凉的院墙,听着一墙之隔鲜活的一切,心底微微发热。她心底也生出一些蠢动的念头。
“姑娘,您怎么在这?”前面忽然转出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脚步匆匆,见了她忽然顿住。
是迎露,看她跑得面颊微红,发丝蓬乱的模样,大概也是听到响动,悄悄爬起来出去看了个热闹。
“夜深露重,姑娘怎么穿着单衣就出来了?”迎露快步走到近处,看清连微的装扮就是眉头一皱,道,“若受了风寒可就麻烦了,姑娘快进屋吧,外头刚传了好消息来,您好好睡一觉起来,或许就可迎接大军凯旋了。”
“……不。”连微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噤,但心脏在胸腔中跳动得越发鲜明,叫嚣着不甘这样回到那安全却又安静,仿佛被隔绝出来的主院,“迎露,去把我的大氅拿来,还有那盏最亮的琉璃灯。”
“姑娘……?”
“去。”
倒不至于毫无自知之明地去城头凑热闹,却又不甘无法亲见这样的一刻,两人沿着几日前的那条路,逆着人流,再次登上了观西楼。
——与此前漫山星点的微光相比,今日的城外,简直是一片赤色。
火光熊熊的军帐就是最好的照明,敌我俱被映成一片黑色,远远的分辨不清,只能看出一支大军势如破竹,插入那一片火光之中,将敌人搅得溃不成军。
石达毅没有这样多的兵力,街巷都说是援军到了……
连微悄悄按住怀中那块被体温暖着的玉,心下有个声音小声道:是符骞终于回来了吗?
……
肃州醒了一整夜。
一整夜,街巷被火把和灯火映得亮堂,被响动惊醒的店家没有发火,都顺势开张了门面,让无法安眠走出家门的人们有一处地方可坐,低声议论着外头的形势。
一整夜,城外的喊杀声未弱,火光由于燃料的耗尽逐渐幽微,又飞快地被天际冉冉晨光替代。
阳光穿过冬日厚重的云层,细细的金光洒在城外敌营的余烬上,又慢慢爬上城垛,越过城楼,洒满整座肃州城,也落在城中四角,四观楼的窗格上。
观西楼上,连微动了动被夜风浸得冰凉的手指,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阳光照在面庞上略微刺人的温度。
她在这里站了一整夜。
一旁的迎露担忧地看着她,连微察觉到侧后方存在感极强的视线,略微侧身,轻轻笑道:“好了,咱们可以下去了。”
迎露连忙上来搀扶。
连微在转身时便感觉到腿脚久站的强烈麻木和刺痛感,便也默认,只是在迎露提议直接回府休息时,温和却不容反对地否决了。
“你看到了吗。”
带着些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恍惚,连微深呼吸着清晨凉丝丝的空气,让自己更加清醒:“看到城外的情况了吗?”
迎露自然看到了:“已经……已经没有在打了。”
“是啊,已经没有敌人了。”连微喃喃道。
一夜鏖战,城外的土地都仿佛深了一层颜色,无数尸体横在这片土地上,但更多的是站着的人,他们没有急着整队冲击城门,而是默默为同袍收敛着尸身,善后战场。
“是我们胜了。”
“是啊,所以姑娘不必再担忧了,先回府——”
“——所以,怎么能不去城门迎接我们的大军凯旋呢?”连微长长吐了一口气,眼中闪着灼灼的光,贪婪又珍惜地扫过周围在晓光中静立的一墙一瓦。
她从未觉得这座城池如此明朗温柔。
两人下了观西楼,虽然不曾去过西城门,但此时全然不必考虑方向。因为所有百姓都已涌上街头,裹挟着她们朝城门而去。
她们也就顺着人流,一路来到城门处。由于汇集的人群实在太多,连微只好稍稍用了一下将军府的私权,带着迎露上了城头,越过女墙向外俯视。
正好看见从远处缓缓而来的一片黑压压的军队。
已有传信兵快马回来报过了情况,此时西城门一正二侧三个门洞,都在壮丁的齐力推动下渐次敞开。
连微紧张地放轻了呼吸,不错眼地看着兵马逐渐靠近,阳光落在领头的将领的铠甲上,晃出一道银光——
她心一提——
一瞬的光芒刺目过去,她睁大了眼睛,感觉潮意在眼眶中凝结,而后顺着面颊滚落。
是符骞。
银甲上溅了斑斑血迹,鬓发微乱,脸上也染了大片血污,显然是经过了好一番苦战,现在想必也很疲倦了。
但那双沉着明亮的眸子依然如故,灼灼如星,仿佛隔着城头城下的数十丈,直直看进她的眼中。
看进……咦?
连微一怔,就见被那人似是笑了一下,而后忽然拍马起身,在周围一片惊呼中借着城墙上条石的凹凸足尖轻点,带着沉重的盔甲与满身莽撞的血气落在城垛上!
距离骤然拉近,连微未及反应,只感觉一只有力的臂膀揽住腰背,而后整个人被轻巧抱起,沿着原路飞快下落,最后稳稳当当落在那匹黑马的脊背上。
然后被符骞调整了一下姿势,整个贴在硬邦邦的铠甲上。
连微:……
周围的将士们不约而同地善意哄笑起来,刚结束战斗的军汉们浑身还带着未退的煞气,枪缨还滴血,鞍旁甚至有挂着人的首级。但这一刻,众人戾气全消,也无多少面对上级的隔阂,都像是兄弟终于找到归宿时一般,发出应景的吆喝声。
“这便是侯夫人了吧?”
“将军好福气!”
“侯爷可是孟浪了啊!”
称呼拉拉杂杂,许多人还未从征西将军改口称安定侯。但符骞显然很开怀,并不计较这许多,只轻快地挥挥手,而后像是从不曾见过一般,就这么含着笑意看半倚在怀中的连微。
连微被看得面颊微红,她努力无视旁边的视线,有许多想说的,但犹豫半晌,最后只是轻声道:“算你没有食言。”
符骞一愣,忍不住满盈了笑意,道:“那么,抵押的玉佩可以交还与我了么?母亲说这是从小为求十全在佛前供过的玉,算是我的半身呢。”
虽然他从没信过。
“啊。”连微呆了呆,心里虽觉得有些不适,还是顺从地从怀中掏出那枚锦囊,放进符骞手中。
符骞将怀中人的手一并握住,没急着接过抽手,而是顺势俯身到她耳旁,低声道:“说好了是抵给你,今日既然这半身还到了我手中,便用另外半身抵偿,可好?”
后者先是不解,反应过来,瞬间心跳如鼓。
符骞微微直身,依然保持着亲密的距离,却稍稍抬高了声音,以周边心腹都能听清的音量继续道:“某,安定侯符骞,字伯功,以今日及未来的所有胜利和打下的基业为聘,求娶连微,姑娘可愿应下?”
他无父母,她亦无亲族,他们也从无遵循男女大防的条件,古礼是注定难以遵循了。
好在这世道礼崩乐坏,本也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在肃州,在河西道,只要他们相许,无人敢多加置喙。
符骞固执地盯着连微。
而他也会用行动表明她的地位,必不会使她处在受人非议的境地。
所以,你应下吗?
虽然对答案有着信心,但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符骞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在他的注视下,连微像是发了一会儿怔,而后绽开一个极灿烂的笑。
“自然。”
符骞的眸子一瞬间亮了。他低下头,犹豫着想要给她一个吻,但很快意识到自己脸上身上犹有血污,而且现在还在城门口,众目睽睽并不合适。
他抿了抿唇,坐直了。
连微看着他正色之下掩盖的那点郁闷,轻笑出声,在众人面前亲近的那一点压力不知为何尽数冰消雪融。她伸手揽住符骞的后颈,而后调整了一下姿势,毫不避讳他一身的血污,在男人因为连日奔袭而有些干裂的唇上印下一个轻柔但肯定的吻。
人多又如何,他们已无双亲,她也不信天地,那就以这一城百姓为见证,也算是不落俗套。
“第一个承诺了解,这个承诺,可也不要食言啊。”她喃喃。
“自然。”
——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结束啦,由于前期规划的不足,到后面很多地方的推进开始出现困难,真的很感谢一直跟着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
这一本完本学到了很多,之后会进行更详尽的准备,还有好多脑洞没有写呢~
【这本差不多就到这儿了,如果有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评我看着写一下?
然后下一本《将军她假死回来了》,感兴趣的戳专栏收一下叭~
——文案——
岑宁身为大昭镇国将军,从来张狂恣肆,无法无天。
一朝重伤归来,却发现自己成了个声名狼藉的“死人”。
昔日热闹门庭冷冷清清,唯有府中幕僚柴隐在无人处眼含泪光:“早知如此,该早日让你知我心意。”
岑宁:咦?我的幕僚居然有暗恋对象?
————
柴隐祭奠将军被本人发现,原以为掩藏了多年的感情终于能一见天日,然而将军她……
岑宁大将军:
“玉郎,快随我过来,朝晖楼新来了个绝色美人!”
“玉郎你脾性也太软了,这样是要受人欺负的!”
“玉郎,你可有心悦的姑娘?我去与你说亲!”
岑宁:恋爱这种事太可怕了吧那些姑娘一个个为君上红妆洗手作羹汤,她还是离远点好
然后,真香。
没错!(理直气壮)她家玉郎做的小饼干是真的香!
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只对将军软敷敷·披着幕僚皮的苦逼丞相×
心直口快怼天怼地凡事问我手中刀·直女将军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