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不过一间厢房,没等连微想出能如何应对,符骞已转过屋角,手中佩刀一道雪练般出鞘,杀机吞吐。
“我没听见什么!”连微不敢后退,唯恐被误会是要逃跑。她向前一步,让自己的脸更充分地暴露在月光下,希望仅有的三分面熟能救她一命。
符骞的刀锋果然顿了顿,他凝眸道:“是你?”
“是!”连微飞快地解释,“西跨院那边起火,宴席整个乱了,我唯恐那边人多事杂,便想着先回来避一避,才刚进门而已——”
“这不过你一面之词。”一人忽然说道。连微猛地转头,才看见庾令白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近前,斯斯文文的军师与白日里随和温文的模样截然不同,一张脸冷淡得像是结了冰。
“西郊别庄失踪的姑娘也不少了。”他语声淡淡。不会武也没有佩剑的军师冷漠地看了面色苍白的美人一眼,转向符骞道:“此事不容生变,还请将军快些解决了,否则未免耽搁。”
月光下,男人英朗的面容被打出深深的阴影,一双冷凝的眸子从上而下扫视着连微,看不清那眸光中是什么情绪,连微盯着刀锋上流淌的银光,怀疑下一秒自己就会被一刀劈成两半。
符骞握着刀的手却缓缓放了下来:“子清,还没有切实的证据,她仍算得无辜之人。”
庾令白眉头一皱:“将军忘了曾经那些姑娘看着如何诚挚单纯吗?”他意有所指地环视一周,“非要抓了现行才肯动手,莫不是将军忘了去年那一刀?”
“不曾忘。”
符骞这么说着,手上却彻底收回了刀,还往后退了一步。
“然刀伤已经愈合,我们买回那些姑娘的初衷,始终还是救人。”他抿唇,不经意似的又往连微那边看了一眼,轻声道,“那就没有随意杀了的道理。”
庾令白眼见的是真生气了。“伯功!”他甚至喊起了符骞的字,“往日你任性也就罢了,今次之事不仅关乎你,更关乎肃州归属!若你独自离开的消息被泄露,会发生什么你比我清楚!”
“刺杀、拦截,这也就罢了,你若借到了兵,或许也能对付。然而——”他振袖往东边那一团被大火映红的那片天空一指,“若寇平作乱,你又不在,或者数日后的肃州城便如这东跨院,再没有什么安居乐业了!”
“寇平手中那三分之一的兵马,除了你没人能控制,”庾令白越说越快,声音却死死控制在这一院之内,“府衙中尚有多少吴胤的钉子,你我也都不清楚——不正是因为这个才有眼下的计划的吗?你要亲自毁了这一切?”
连微在旁听得面色发白。这些都是近乎秘辛的存在,这位军师既然敢当着她的面就这么说出口,显然是已经把她当成了死人。
果然,庾令白冷笑一声,接着道:“伯功,我也同你说个明白,此女不可能留。你若执意如此,今日你一走,我就亲自将她毙于手下。”
符骞无奈地笑了一声,抬手按住庾令白的肩膀:“子清莫急。”
“我为吴胤掣肘多年,自不可能拿这事玩笑。”他的眸子暗了暗,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何况今次确实牵连甚广,就算我不要命了,也不会信手置你们于险地。”
庾令白仍是面色沉沉,紧紧攥着从不离手的那柄檀木扇,像是攥着一把匕首。
“你不是说希望我带个人,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吗?”符骞继续道,显然停手时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话,“不如就把连姑娘带去吧。”
庾令白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伯功你疯了?!带这狐媚女人去能做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符骞,又盯住连微。这女人是使了什么妖术,竟能让符骞这么护着她?
这种单人的隐秘行动,身边还带一个很有可能是别家安排过来的探子甚至刺客的人,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就算警惕性再强,难道要连一衣一水,每一次闭眼都紧绷着神经?那恐怕自己会先崩溃!
“扮作夫妻混在难民里,两人同行不那么引人注目。”符骞丝毫没有玩笑的样子,“这样也无泄密之虞,不是很好?”
庾令白尽力维持着不爆粗口的风度。
“若她有所异动,我定然一刀就杀了她。”符骞道,“除此之外,连姑娘的聪明机变你我都是见识过的。你知我不大擅长伪饰一道,有她帮着掩饰,还要稳妥不少。”
连微眼看事情仿佛有了转机,立即道:“我定然全心服侍将军!若不放心,可先搜我的身,去掉一应可能伤人之物,我在外也无处取得别的凶器。这样手无寸铁的一介弱女子跟着,不可能对将军有所损伤了。”
符骞立即肯定:“就这样吧。符期。”
“在。”一直如隐形人般站在后头的侍卫上前一步。
“速去唤符舞来,为连姑娘更衣。”
“是。”
庾令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符骞自顾自安排好了,憋得够呛。他就知道这位大爷平时不熊,一熊起来要人命!可他能怎么办!他与伯功虽然交情不错,可公事上终究还是下属,符骞没做决定时可以劝谏,做下决定后再阻挠,就是越俎代庖了。
他只好重重吐一口气,转身飞快地出了院子,向起火的东跨院赶去。这女人不让动,那就让伯功把她带得远远的自己处置去吧,东院那边要他安排善后的事情,可还多着呢。
寇平在西山别庄安插的人不止今天解决的那一个,要瞒过他的耳目,做成符骞遇刺重伤的假象,不是件容易事。
他看了看月色,已经三更,扮作符骞的那名暗卫也该被送过来了。
这边的西跨院,也是时候封锁了。
连微被新来的名唤符舞的女侍卫带进南面的耳房。
符舞此人,完全不像她的名字听起来那般温柔可人。肤色微黑,眉眼坚毅的女人提着一只简单的包裹,进屋就上上下下打量连微一番,完了嫌弃道:“太艳了。”
确实是艳。为宴会化上的妆,极尽奢华妩媚之能事,把连微本就出彩的五官画得能灼人的眼。光从容貌上看,庾令白骂她倒还真没骂错。连微在心里叹了一声,诚恳发问:“能改吗?”
以原貌行走在外,那真是给符骞找麻烦。
“往丑了有什么不好化的。”符舞干脆利落地道。她从包袱里拎出两件衣服,往床上一扔,又掏出一只盒子自顾自捣鼓起什么来,“换上。然后我给你画。”
真是雷厉风行。连微在符舞的注视下解去身上衣物,只留下没法藏东西的小衣小裤,然后展开她带来的衣物穿上。
这是一身褐色的粗棉布衣裳,款式是寻常人家妇人常穿的便于行动的衣裤,很不起眼。连微自觉十分合辙,符舞看着,却有些不悦地“啧”了一声。
“你太白了。”
从领口袖口露出的皮肤均都雪白一片,外加身形窈窕,即便不看脸,也没人会怀疑这是个美人。
主子真是尽给他们找麻烦。
符舞抚了抚手中妆盒,片刻便又选出一种颜色。她把连微唤过来,给她简单地挽了个发髻,便开始在她脸上涂抹。
外间,符骞也换好了衣裳。一身短打的男人看起来丝毫没有这身衣服本该带来的农人气质,即使暗卫毫不留情地给他的脸加了麻子斑点,又把肤色涂得黧黑,他看着仍然更像是一名行走江湖的刀客。
符期只好拿着深褐色的颜料在他眉上又涂几笔,道:“背弓一点儿,肩膀缩一些,眼神不要这么直……”
符骞别扭照做,没有了利剑一样挺直的脊梁,他看起来终于不再突兀了。符期心下一松,忍不住想起需要伪装的另一个人,默默为符舞掬了一把同病相怜的泪水。
那位美人儿,怕是比将军还要难办哪。
□□叨着,内室的门就打开了。符期和正整理衣襟的符骞一同看去,都是一愣。
当先出来的是个年轻妇人。她身材干瘪,有些佝偻,露出来的手虽不是风吹日晒的糙黑,却有一块块惨白的斑痕分布其上,比粗糙的手让人更不能直视。
她微垂着头,鬓发凌乱,走动间有些不易察觉的瘸,整个人都是疲于生活的模样。抬起头时,两人都是先被脸上与手上如出一辙的白斑惊了一跳,细细分辨才从被画得苍白憔悴的面容中看出连微的影子来。
“妾已备好了行装,即刻便可远行了。”但开口时的沙哑疲惫,与连微清如秋泉的声音一比,又让他们有些不敢认。
符骞虽知道连微能演,会伪饰,却也没想到竟会有这天翻地覆般的效果。他越发弄不明白她究竟为何会来他身边了。
浑身上下写着疑点,但推翻怀疑却比建立来得还要更快。
他看不懂,不过不要紧,去扈郡这漫漫一路,总有他看明白的时候。
符骞忽然有些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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