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微本来觉得去一趟西郊别庄是件挺随意的事儿,回了鸿轻阁也没怎么收拾,迎露不知道去哪儿了,她就自个儿冲了杯不加糖不加盐的清茶慢慢喝着。
——她才住进澄园没几天,要收拾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在她看来,这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住罢了。
也没说让不让带侍女,没准待遇还没澄园里好呢!
不过园中其他人显然不这么认为。
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但总之她还没把青瓷小盏里的茶水喝下一半,第一个不速之客就来了。
她从没见过的一个脸生的姑娘进来,递给她一只小盒子,怯生生道:“恭喜姐姐能随将军去别庄,妹妹真是好生羡慕呢!也没有什么好送的,这里是些手制的糕点,万望姐姐不要嫌弃,好歹与将军一路上乘车,还能垫个肚子。”
说完就走了。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连微都不知道这澄园是打哪来的这么多姑娘,林林总总都是送上各式小物件,然后卖个好讨个乖,个别还有意无意地提一嘴符骞。
尽管经过了宛冰语的洗礼,她对姑娘们的脑回路已有了些心理准备,这么一遭下来还是觉得自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天真,只能嗯嗯啊啊应着,怀着敬畏的心情看她们进来,又目送她们离去。
好在她适应力不错,在收拾完桌上茶具,叩门声又一次响起时,她已经可以淡定地说一句“请自便”了。
这回进来的却是个熟人,石青色斗篷垂地,温温柔柔站在那里——是白曼青。
她也不见外,进来就熟稔地坐在了客座上,带着点促狭的笑打趣:“妹妹今儿可是被烦的不行了吧?”
上一回的接触虽然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但白曼青算得上澄园里对她友好的人之一了。连微也确实被来访者烦得不轻,于是承认道:“是啊,我从不知道澄园里还有这许多人。”
白曼青掩唇:“将军接掌肃州已经五年,澄园里没名没分地住上这么几个姑娘,哪里算多。不过平日里,你也确实不容易一下见得这么齐全。”
这是还有话说?连微虚心摆出请教的姿态。
“你可知道西郊别庄是什么地方?”白曼青问。
“不知。”
“我们也不曾去过。不过,这些年将军时不时便会去那处休养,去时总会带上最受宠的姐妹们。那些姐妹之后便不再出现在澄园了——大家都说,她们是被接进将军府了呢。”
“……什么将军府?”
“连妹妹,你不会真觉得澄园就是将军的住处了吧?”白曼青嗔怪地斜她一眼,“一城之主自然有更正式的府邸,澄园不过是玩乐之地。”
连微恍然。想想也是,就她都能溜出去的澄园,若是符骞真正的府邸,那也未免太不经心了些。
“那将军府是怎样的?”她被带的生出点好奇。
“不知道呢。”白曼青从桌上不知哪个姑娘放下的漆盒里拈起一枚果子,放在指尖把玩着,“将军上一次带人去西郊别庄,都已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所以大伙儿才会对你这样上心——看,这可是青州雪梅。”
她举起手中拇指大小的剔透梅子,感叹似的道:“一两银子一盒还未必买得到……很难得的。都希望你得了将军青眼后,能替她们说几句好的呢。”
别人是怎么回事她不清楚,可连微觉得自己这趟行程,与什么宠爱是定然无关的。
“说起来,我今日倒也有件东西要予你。”白曼青似乎没感觉出她的沉默。她招招手,一直站在她身后当个隐形人的丫鬟上前,连微才发现丫鬟手中一直捧着个大捧盒。
白曼青站起身,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抖开。
这是件长斗篷,式样同她自己常穿的很像,却意外地没有绣花鸟,而是在薄墨色的底子上用银线简单勾出了几束竹枝,很是清隽。
“这是我前些日新做的,还没来得及上身呢。”白曼青微笑着将斗篷往连微面前递了递,“西郊常怀山虽不算很高,山里依旧是冷的,我看你也没有什么御寒的衣物,不如就带着它吧。”
说这话时,白曼青真是像一名叮嘱着将要远行妹妹的长姐,十分可亲。
连微确实喜欢这件斗篷。面对这切实的关怀,此时心里也不免有了几分感动。她接过斗篷,正想着能送点什么作为回礼,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
两人都抬头看去,却见不是什么姑娘,而是曾在符骞身边见过的侍童。
“连姑娘收拾好了吗?”那侍童仿佛没看见白曼青,径直对连微道,“还请移步南面垂花门,马车已在门外候着了。”
一通折腾,不知不觉间确实已近申时。连微下意识地看向在身后不远处站着的白曼青,被后者送了一个温和的微笑:“快去吧。”
垂花门外,今早书房中的三人竟是到了个齐全。
不论是符骞本人,还是神出鬼没的军师庾令白,又或者一手掌了大半肃州城防的石达毅,都不是寻常可见的人物。难得三人齐聚,还一副等人的模样,路过的婢仆都不由侧目,猜测能有这等脸面的究竟是怎样的美人。
连微出门时便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好在此去西郊规模不小,光装饰精美的马车就有三四辆。庾石二人各上了一辆,她虽是被安排与符骞同坐,这人却也没有要同她说话的意思。
甚至坐得也挺远,二人中间隔着摆放在软榻上的几案,是个称得上相敬如宾的距离。
连微干坐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看马车出了府,桌上茶水还满满的在壶里盛着,她自觉分出一只小杯,提壶倒了茶,又打开一旁的暗格要按当下的习惯往里加些作料。
沉默了一路的符骞忽然开口:“放下。”
上一秒还在看窗外的男人,此时已鹰目锐利,定在了她执勺的手上。连微动作一顿,莫名有点心虚。
早上那杯茶,不会被喝了吧?
想归想,她面上没露任何端倪,平静如初地把东西放下归好,只是接下来一路都沉默地做好了一只鹌鹑。
到别庄后,迎接几人的是一场宴饮。连微熟门熟路地被装扮停当,受了与会众人好一番赞叹。宴饮上,众人的互相吹捧觥筹交错都是那老一套,连微听了一会儿就腻了,又被殿中酒气乐声扰得烦闷,索性借口更衣溜了出来。
转出殿门时,她余光看见符骞似乎也离了座,不过没有在意——肃州他最大么,主人随意离座是否合乎礼节,还有人能掣肘他不成?
倚着院中假山呼吸了会儿新鲜空气,连微便抬步往回走。没等她踏入设宴的殿门,东面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来人——”
声音尖而细,是一名女子,但喊到一半就中断了。而后,隐隐嘈杂声开始汇集,连微顿住脚步观望的几息间,奔跑声,呼喊声越来越大,直至再压制不住,随着东面一道刺目的火光直冲夜空。
“走水啦——”
“抓刺客!”
“医者!医者在哪里!”
宴厅中人也被惊动,有人起身出门查看情况。眼看着这场宴席也没法继续了,连微在不起眼的院角远远看了两秒,脚步一转,毫不犹豫地往西边跑去。
身边的人听到动静都提了盛水的盆子桶子往火光熠熠的东面去,她一人逆流而行,显得有些突兀。但她毫没在意这样的差别。
刺客,走水,她受到的怀疑已经够多了,没必要自己揽事儿。她一人体弱力小,就算提水也提不了多少,甚至可能帮倒忙,眼下还是回房是正理。
入庄时她和符骞几人的住所被安排在了一处,都是西边。
越往西走,庄子便越安静。看到熟悉的院门,连微渐渐放缓脚步,急促的心跳也慢慢平静下来。
她从半掩的院门侧身而入,正打算回自己的厢房休息,却听得屋后隐隐传来人声。
“寇平安插的那人,处理好了?”这声音极耳熟,听着竟像是庾令白。可庾令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已处理妥当。属下特意扮作盗贼与他做过了一场戏,搏斗伤痕都是真刀真枪划上的。”一个男人答道,他的话语平板冷静,声音没什么特色。“您的匕首也留在了那人身上,现在应当已经被发现了。”
“很好。”另一人说道。连微的心猛地一跳——这道沉冷的声音她可太熟悉了,这不就是刚才还和她在宴席上逢场作戏的符骞吗!
这几人谈的东西,听了没准是要命的。连微想走,但没察觉时尚可,现在却是怕自己的脚步声惊动了那几人,只能站在原地被迫听着。
“将军,封锁消息掩人耳目至多不过瞒住半月,再添上给那几人筹划的时间,也不过有一月余的空档。”说话的是庾令白,“扈郡虽说是您嫡亲的班底,到底过去了这许多时间,容易生变。若您无法按时返回,引蛇出洞可就要变成引火自焚了。”
“子清不必担心,顾好肃州即可。”符骞的走动两步,靴子踏在落叶上发出沙沙声。“倒是隔墙的那位。”
他忽然扬声,“听了这许久,可听够了?”
连微蓦地僵住了。
她忽然意识到,这满地的落叶,自己来时怎可能不发出声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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