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扬说完这短短几句就离开了,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
不过宅中诸事确实被安排得井井有条。待连微洗完从屏风后转出来,正好赶上侍女捧了食盒过来,在外间桌案上一一摆开。
“只是些家常菜色,若有不周之处,还请贵客见谅。”摆好碗碟,侍女躬身后退,行礼道。
桌上菜色清淡,一荤一素,主食有稻米和黍粥。虽不是什么珍馐,对啃了两天干粮的人来说却很周到。二人真心实意道了谢,埋头吃了起来。
同桌共食,却一言不发,虽然知道这时候的人们很可能还是有“食不言”这么一条规矩,连微依然觉得很别扭。
想到大约还要这么不尴不尬好些日子,她踌躇片刻,伸出木箸飞快地扒完自己那份饭食,而后看准符骞也吃下了碗里最后一粒米,正在欲起身而未起之时,趁着空隙道:“我们之后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应该还卡在线上,不致令人觉得在被窥探,又能打开一段话题。
符骞果然答道:“我去联络线人。”
然后呢?连微用鼓励的眼神盯着对面,却发现这一句话好像已经掏空了对面的所有库存,符骞一副“我已经回答完了”的样子,老神在在。
线人是谁在哪这种问题是不能问的,连微想了想,决定换个角度:
“那我呢?”
“就如普通妇人一般去街上逛逛也可,留在此处休息也可…”符骞这回说的明显有些迟疑,“你自行斟酌。”
这就是没有安排的意思呗。
虽然知道自己实际上就是被捎出来防止泄密的,但…连微识相地闭了嘴,帮着收好食盒,就从房中置物架上随手拿了本书,自顾自去窗边看。
没注意到在她熟稔地挑选书籍时,背后符骞又一次复杂起来的眼神。
符骞随后也取了书籍开始读,等了不过半个时辰,门房就有人报过来:“老爷请的医者已至。”
喻扬本也只嘱咐了符骞,没有提到别人。连微于是目送他出门,自己依然捧着方才拿的地方志,慢悠悠地继续看。
才翻了不到两页,房门又一次被叩响。
这也太繁忙了。连微无奈起身开门,看见门外是一个年岁不大的侍童。
侍童脸颊跑得微红,行了一个大到险些要摔倒的礼,而后飞快地说:
“贵客令我带话,他忽有急事,请夫人速速随仆去垂花门,代他招呼医者。”
这侍童看起来非常着急,连微才应下,他就转身小跑出去,几乎没给她思考的时间。
好在连微衣冠尚整不必耽搁,侍童年岁小,跑起来也并不太快,她加紧步子总还能勉强赶上。这么连跑带走半刻钟,她转过墙角看到垂花门,才知道这侍童为何这么着急忙慌。
一个红面白须,矮胖矮胖的老人葛袍竹杖,正站那儿中气十足地骂:
“主家人呢!老夫原听闻那喻晗郎是个知书识礼的,却怎么把医家晾着,也没个人影!荒唐!实在荒唐!”
他身后站着的药童看到他们过来,一边轻声细语地劝解,一边拼命朝他们使眼色。
这是把大夫晾得发火了啊。连微倒吸一口气,提起裙子小跑起来。
那边的老大夫已骂到了新的一段:“老夫在宿小子那边这许多年,也没见他如此不知好歹!如今的年轻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知礼数——”
“老先生!”连微终于跑到他面前三尺,喘着气先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福礼,“对不住,劳您久候了。”
老大夫睨她一眼,倒没有挑剔这不伦不类的礼节,反而摸了摸垂到胸口的长须,盯着她上上下下看了一圈。
上一秒还气不打一处的老人,下一秒已若有所思道:
“小姑娘你这斑…”
凉风一吹,连微跑出来的一身薄汗霎时成了冷汗。
小姑娘,是看出了她虽梳了妇人发髻,却并非人妇;而这勉强扛过了沐浴没被洗掉的白斑,更是经不起推敲。
“这不足挂齿。”她连忙岔开话题,“不知去请您的人可说清了具体情况?若是尚未言明,还请容我说明一二。”
老大夫顿住话头,意味深长地看她几眼,带着股看破不说破的味道点头:“也可。喻小子派的人只说他闺女受了惊吓,内中详情是一概没提,你且说说吧。”
连微也不知道进了内院还有哪儿可歇脚的,事情由来也不长,就站在垂花门外一五一十地开始说。才讲到他们杀到一半,发现小七,老大夫就猜到了后面的事情,竹杖往地上重重一顿。
“喻小子荒唐!他这是赶着收尸去了吧?死人哪里比得过活人!竟还让客人替他招呼大夫,荒唐!”
一旁的药童连忙拍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老大夫喘了口气,又举杖隔空戳连微的鼻尖:“小姑娘也是!既是主人家有托付,就该上点心。惫懒成这样,年纪轻轻还不如我一把老骨头!”
连微口中连声应是,一边把老大夫让进门里,一边在腹诽,掉链子的明明是符骞那家伙,反倒是让顶上来的自己被数落了。
待他回来,一定要向他讨个公道。
她这边埋怨符骞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这么跑了,符骞那边却实在是猝不及防。
他早早到了前厅候着,等了没一会儿便听着有人从门前台阶上来。
符骞整整衣冠,预备起身招呼,却不料进来的不是想象中道骨仙风的医者,而是个面容严肃,着一身青色官袍的三旬男子。
这人手中还把着门,口中已唤道:“喻贤弟,吾得人传讯说你今日仓促出城又匆匆而返,可是…”
剩下的半句话卡住了,来人看向符骞,眼中是克制的疑窦和凌厉。
“你是何人?为何不是喻扬来迎我?”
符骞看着这人的眉眼,一时有些感慨。来人见他不答,退后半步,手已按上腰间佩剑,再次问道:“你是何人?喻扬现在何处?”
一别多年,这人还是如此谨慎。符骞在心底一笑,拱手道:
“不过数年,栾兄已认不出玉川故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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