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晖十四年五月初三, 阳湖县发生了一件大事。比不久前的包典史强占民女案, 更加轰动的大事。
县丞古玉平和主簿孙良,假传上意, 借选秀敛财, 数额巨大、牵连甚广, 而且是数年累积作案。
包枢光作恶,最大受害人是张家和周家, 旁人虽然愤怒,却还没有切肤之痛。但选秀这事却不一样,几乎涉及到阳湖县家家户户。
古家和孙家一查抄,全阳湖县都沸腾了。
听说上头根本没要十四年以上的未婚女子全部待选, 是这两号贪吏自作主张、谋取私利,阳湖百姓群情激奋。尤其前两年已经慌不择路嫁了女儿、却又嫁得特别怨恨的人家, 恨不得揪住这两个狗贼,食其肉啖其骨。
案子没有公开审理, 但束知县束大人非常体恤百姓,很善解人意地安排了“游街”。
只见那为非作歹多年的古玉平和孙良,被枷住双手, 锁在囚车里, 披头散发地迎接全县百姓的咒骂和唾弃。
要感谢年景不好、物价飞涨,否则那些臭鸡蛋、烂蕃茄和发臭的菜皮帮子就能把两位臭不要脸的给砸死。
胡万利也在人群中。他恨恨地从地上捡了别人掉下的三根破菜皮, 又恨恨地砸了出去。
太胖,力气不够,破菜皮挂在了经过的囚车上, 没能伤到收了他厚礼的古玉平。
他不知道是谁去告发的古玉平和孙良,反正,县衙的颜师爷写了借条,保证案子结束,会把他送出的两份厚礼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胡万利这才稍稍气得过些。否则,他一定会冲上去,直接把古玉平的脸都挠花。
虽然胡万利没损失什么钱财,连砸人的烂菜皮都是捡的别人掉的,但作为一名合格的奸商,他还是有些良心的。
他终于意识到,第一,再冲动也不能跟县太爷过不去,幸好周铁匠没卖给他铁棍子;第二,县太爷设了一个妙计,而自己,不过是妙计中的一环,提供了本钱,还能置身事外,最后不仅本钱收回,还能保住女儿。
束大人英明啊。
眼见着囚车吱吱愣愣走远,围观百姓们骂骂咧咧,还意犹未尽。胡万利突然大喊一声:“去县衙,谢谢青天大老爷!”
刚刚稍有平息的激情,顿时又被点燃。百姓们纷纷叫嚷。
“多亏束大人不给备案,我家丫头可以不用嫁那个瘸子啦!”
“我家囡囡也得救啦!”
“原来束大人这招是缓兵之计啊!”
“束青天,我要给束青天叩三个响头!”这位已是热泪盈眶。
大家一路感激涕零歌功颂德,一路直奔县衙。半年前还叫“姓束的那小子”的束俊才,终于成了阳湖百姓口中的“束青天”。
没人知道是何元菱告的状。
何元菱一口咬定,她送了两份厚礼,古玉平一份,孙良一份,各有记号与特征,说得有鼻子有眼。最关键的是,束俊才派人发动突然袭击,去查抄了古玉平和孙良的宅子。
两位贪吏素日里浑身长满了心眼儿,料准了胡万利这样的人,又小器又胆小,断断不敢有任何抖露,所以送去的厚礼,毫无遮掩地放在家中,都还没转移呢。就被抓了个人赃并获。
一审理,二人也是哑口无言。家里查抄出来的各色财礼,就没有一个能说得清来路的。
当然,不是说不清,而是不敢说。
往日里用在别人身上的那些酷型,二人连第一道都没能挺得过,一来二去,交代了个干净。唯有那两份厚礼,二人说是胡万利送的,颜师爷却说,胡老板可是县城有头有脸的商人,你们胡乱掰扯是想把案情搅混吗?明明是另有其人。
二人也问啊,那到底是谁告了我们呢,总要让我们见见原告吧?
颜荣直接赏了个“呸”。
束大人接到线报,立即上报查抄。既然是线报,能告诉你们吗?你们整日里和县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以“线报”为名,实则纵容黑恶势力,这也得好好审一审。
反正,阳湖县的这些官员哪里经得起审。不审都是清官,一审全是混蛋。
二人游街游得大快人心,却不知道原告就在县衙的内衙。
内衙,束俊才震惊地望着何元菱:“何姑娘,我是不是听错了?”
何元菱很镇定:“没听错,我想进宫。”
束俊才刚刚处置了贪吏的兴奋,已经荡然无存。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能问一下原因吗?”
颜荣望望二人,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悄悄地退出了内衙,守在门外。
何元菱略有犹豫,却还是道:“请束大人别问了吧。”
“因为你父亲吗?”束俊才问。
何元菱心中一颤,以为他知晓自己父亲是蒙冤而死,不由迅速望向他。
还没来得及说话,束俊才已经误解了她的眼神,神情略有松缓,低声道:“不用在意。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意你的出身。”
他误会了。何元菱终于明白,束俊才这误会大了。
束俊才以为,何元菱是因为出身犯官之家,在民间已经不可能有良配,所以才进宫寻求出路。
而且,束俊才这句话,到底是安慰,还是暗示?
何元菱听出了些别的味道。
她望了望束俊才,心中暗暗叹息。这是她到大靖以来,遇见的最优秀、也是让她最欣赏的男子,只可惜,她与他是无缘的。
于是何元菱索性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不连累人。束大人,进不进宫,其实你我说了都不算。既然阳湖县终究是要选报秀女,何不让自愿的人去,比如我。至于选得上选不上,那是天意。选不上,我还是回来当‘说书小娘子’,也能过得很不错啊。”
束俊才却听都不听后面这些话,只问:“何姑娘说的不连累人,是何意?”
何元菱言辞清晰,丝毫不带感情:“我是犯官之后,原本只能为奴为婢,能有今日的自由身,全靠母亲当年四处相求……”
“那你更应该珍惜如今的自由身啊!”束俊才不由打断她。
何元菱语塞,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说自己要给父亲翻案,给何家一个交代,让弟弟能从此顺风顺水,不受身份的约束?
说自己要进宫,找到弘晖皇帝,辅佐他扫除奸侫,复兴大靖?
听起来好像痴人说梦哦。就算束俊才厚道,不笑话她,她也说不出口啊。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