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 艺术家与政治家之间, 似乎一直有壁垒。
何元菱来到兴云山庄没多久,就听说过关于皇帝的很多故事。其中自然也包括他的画。所以何元菱知道, 弘晖皇帝应该蛮有艺术天分。
但在何元菱前世的历史知识中, 那些在艺术上有很深造诣的皇帝们, 几乎人手一本血泪史。
反而那些赫赫威名的明君们,艺术上虽然麻麻, 但因其雄才伟略教世人敬仰,连他们的艺术成就也被镶上一圈金边,跟着水涨船高,。
何元菱心中哼着小曲儿, 手上打着拍子,望着眼前这位完全不具备“明君素养”的弘晖皇帝, 真心为他如此美好的皮囊而惋惜。
正惋惜着,“狗皇帝”突然射来一道眼神, 比之前任何一次看她都来得凌厉。
何元菱顿时一惊,醒过神来。
她之所以敢稍有放肆,是因为听说弘晖皇帝极不管事儿。他“昏庸”到什么程度呢?哪怕宫女太监犯了大错, 只要不影响他快活, 他连眼皮都懒得抬、眼神都懒得给。
要不然窗外那些粘蝉的太监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公然议论当今皇帝呢?还不是柿子捡软的捏。
所以这个“软柿子”怎么突然给了何元菱眼神?难道是何元菱惹到了他?
“皇上, 您要的西瓜,整个儿的西瓜!”仁秀捧着一只大西瓜,满头大汗进了门。
而弘晖皇帝的眼神, 闪着光芒,落在了那只大西瓜身上。
惊惶之间,何元菱发现,原来是自作多情了。人家根本不是想看何元菱,只是迎接“整个儿的西瓜”而已。
“放那儿,冰上一刻钟。”皇帝突然道。
“是!”仁秀应着,立即停了脚步,将西瓜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何元菱跟前的大冰垛子上。
显然皇帝并不很待见仁秀,见他放下西瓜,又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
仁秀反正也习惯了,皇帝就是这样,喜欢独处,不爱跟前有人。
离开前,仁秀向何元菱使了个眼色,让她看住那只大西瓜,别给摔了,一摔,西瓜可就不是“整个儿的西瓜”了。皇帝会不高兴的。
这下好了,室里两个人,皇帝许久没翻一页书,垂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而他身后那个宫女,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地扇着,像是个毫无灵魂的扇扇机器。
何元菱倒是紧张坏了,小曲儿也不能在心里哼了,扇子也不敢挥大了,生怕把搁在冰块上的大西瓜给挥走了。
可是,人生奇妙之处,可不就是怕什么,它就来什么嘛。
虽说室内因为放了两大坨冰块的关系,比外头凉快了不少,但到底还是盛夏,冰块再大,也是会化的……
仁秀也是极稳妥的人,搁西瓜时,特意搁在了两块冰的缝隙间,还特意用手扒拉了一下,差点被冰块把手上的皮都给粘掉。可过了一段时间,冰却在慢慢融化,冰块表面变得水津津的,原本稳当的西瓜变得岌岌可危。
终于,冰面已经挽留不住圆溜溜的西瓜,眼见着西瓜从冰面上慢慢往下滑去。
何元菱一个箭步冲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西瓜摁住,阻止它的坠势,然后望向室内的弘晖皇帝,用眼神向他请示。
可是,白瞎了何元菱一双灵动的美目。
弘晖皇帝就像没有听到门口的响动一般,眼皮都没抬。
何元菱这下信了,这位“狗皇帝”果然如传言中所说,对宫人完全没有兴趣,你们是死是活,是错是对,他一概没有兴趣,不抬眼皮、不给眼神。
不管了,你不给眼神就算。何元菱可想得开了。
这下扇子也不用扇了,人家忙摁瓜呢。而且,瓜凉凉的,自己又离得冰块近近的,真是丝丝缕缕透心凉。呵呵,不得不说,待遇比你这个“狗皇帝”也没差到哪儿去。
别看秦栩君的眼睛一直垂着,人家很会运用余光。
他的余光一直关注着何元菱,看着她从惊惶地摁住瓜,到站在冰块前一脸享受。
好像便宜她了?
“抱过来。”秦栩君悠悠地开口。
咦,是跟我说话吗?何元菱略一愣神,发现皇帝已经抬起眼睛,望着自己。
原来你会抬眼睛的啊。
何元菱双手抱起西瓜,凉凉的水顺着西瓜,滴到了她鞋面上。脚一凉,她发现了。
“皇上请稍候,奴婢找个布将西瓜擦一下。”
何元菱抱着西瓜就要出去,却被皇帝喊住。“用这个擦。”皇帝扔过来……
一张纸!
极为细腻柔软的、上好的宣纸。
要知道在古代,一张上好的宣纸价格很是昂贵,而这个“狗皇帝”,竟然扔一张纸过来让宫女擦西瓜。这真的是一个热爱画画的人吗?
反正何元菱不热爱画画,也不管宫里金库,皇帝奢不奢侈,她暂时也不操这个心。
何元菱将西瓜捧到刚刚放过绿豆汤的圆几上,用那张纸好好地擦了个干净。不得不说,这纸太好用了,吸水性强、手感绵软,比普通绢子好擦多了。
“切开。”秦栩君又道。
何元菱又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叫自己切瓜?这不应该是仁秀公公的事吗?
再者,这玉泽堂里也没有切瓜刀啊。
“奴婢去请公公过来。”何元菱毕恭毕敬说完,转身要走,可手才一离开西瓜,西瓜又在光不溜丢的桌面上滚动起来,吓得何元菱赶紧伸手,又将瓜摁住。
一只洁白修长的手伸了过来,秦栩君摁住西瓜,一扬下巴:“你来切。”
又要何元菱切瓜,又不让她把瓜抱走,这是要她当着皇帝的面切瓜?
本来嘛,切个瓜也不是大事,但皇帝面前,谁敢动刀子?皇帝身边,除了特许带刀的贴身侍卫,其余人等,什么长刀短刀青龙刀屠龙刀,一概不许出现。
难道这位艺术家皇帝,要自己表演徒手破西瓜?
倒也不是不可以,问题是,一掌下去,这西瓜肯定也没法吃了。
皇帝这是要看自己的笑话?
何元菱突然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毕竟这位皇帝大人年纪不大、性格倒是非常古怪。一年选一次秀,却又碰都不碰人家;看书也是神游幻境,要不就是宛若睡着,要不就是胡乱翻书。
总之,非常不成熟。
一想到自己身负重任,要在最短时间内得到这位幼稚鬼艺术家皇帝的信任,何元菱倒冷静了下来。
她要好好表现,给皇帝留下深刻印象。
何元菱眼珠儿一转,发现了旁边书桌上的裁纸刀。那裁纸刀象牙制作,小巧精致,锋利异常。
“皇上的宝贝,借来一用?”
说着,熟练地在圆几上又铺了一张纸,然后从皇帝手中将西瓜抱过来,只刀尖轻轻一碰西瓜,这熟透了的西瓜已迫不及待地炸成两半。
鲜红欲滴。
好瓜!
这下西瓜成了两半,终于再也不怕它滚远了。何元菱舒了一口气,道:“奴婢给皇上取碗勺。”
秦栩君却问:“民间一般怎么吃西瓜?”
何元菱一时语塞。她二月来到大靖,六月初入宫,根本没能吃上大靖的西瓜,她哪知道民间是怎么吃西瓜的。
可皇帝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呢。
想起自己后世,倒是吃了好多年的西瓜。她喜欢抱着半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而且每回只吃最中间那一部分。
这就是被宠爱的孩子。
忆起往事,何元菱心中柔软起来,不由道:“就这样抱着半个,用勺挖着吃。”
说话间,仁秀已经来了。
他悄无声地走进来,很识趣带来了勺子和吐籽儿的碟子。又轻声道:“皇上,奴才帮您把籽儿去了吧?”
秦栩君却道:“朕就喜欢慢慢吐着籽儿。”
说话间,并不去接勺子。仁秀的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只能尴尬地递在那儿。
“公公,奴婢来?”何元菱伸手,接过了仁秀手里的勺子,随后信手便在西瓜上划拉了几下。
“不可……”仁秀大惊,赶紧阻止。
皇上可是说过,要自己抱着半个吃的,你一个小小的宫女,怎么竟敢自说自话在皇帝的西瓜上乱划拉,还要不要命了!
何元菱可能真的不要命了。她的手太快了,仁秀大喊“不可”的时候,她已经划拉完了。
仁秀脸色惨白,惶恐地看着皇帝。
没承想,秦栩君却乐了:“你看,这西瓜冲着朕笑。”原来何元菱在西瓜的红瓤上划出了一个笑脸。
这下轮到仁秀长舒一口气。再望向何元菱的眼神,便亲和了许多。
“朕舍不得划花它的笑脸,朕吃另一半。”
秦栩君抱起另外半个,像是发现了极好玩的游戏一般,在西瓜瓤上用勺子横横竖竖交叉着画了好多道,画出一格一格的小方块,然后将这些小方块,一个一个抠出来吃。
会玩。
何元菱在西瓜上画笑脸,不过是后世常见的游戏,秦栩君却举一反三,将吃西瓜玩成了艺术行为。
嗯,这个皇帝,还是很艺术。
晚上,何元菱睡在大通铺上,与先帝们按时开聊。
“今天我见着弘晖皇帝了。”何元菱道。
平常不爱说话的靖宁宗,立即出现:“栩君他长大了吗?他还好吗?”
再怎样,秦栩君也是他的独生儿子,怎会不挂念呢。
何元菱不忍一上来就说人家儿子不好,这对天人永隔的父亲来说,有点残忍。
斟酌了一下用词,何元菱道:“是个大人了,举止温润文雅,有帝王之相。”
靖宁宗老泪纵横,下一句就问豁了边:“栩君他是个明君吧?”
这就难为人了。何元菱也不过就是给他扇了扇凉风,划拉了半个西瓜,然后就回去该干嘛干嘛,再没见着弘晖皇帝,明不明君的,实在没感觉到啊。
不过何元菱好歹也在民间当过“一代名嘴”,话还是很会说的。
何元菱道:“假以时日,定会是个明君。”
靖宁宗在陵寝里嚎啕大哭,半晌没在群里出现。
倒是其他先帝也很关心这历史性的会晤。
靖太阻说着自以为文雅的粗话,来了。“弘晖小鬼有没有看出群主身上凝聚的八王之气?”
八王之气?这什么鬼?
转念一想,何元菱明白了。就是八位先帝爷的仙气。靖太阻以为自己行走带青烟、头顶飘仙气呢么。
何元菱道:“今天我在玉泽堂扇了好久的冰块,估计皇上只看到冰块冒出的白气,看不到我身上凝聚的任何一种什么气。”
靖太阻回了两个字:“遗憾。”
好吧,准许你去遗憾,本场话题不需要你参与了。
靖显宗却不能不参与,他最八卦,闻着味道就来了:“小菱菱棒棒哒!这才一个月就见到弘晖小儿啦!怎么样,擦出火花没?一见钟情没?有没有对望一盏茶功夫,然后拉着手转三圈,深情脉脉地互问姓名?”
何元菱一口老血,好想喷到靖显宗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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