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心急吃不上热豆腐。先帝们再着急, 何元菱也不可能立即就和弘晖皇帝变成莫逆之交。
而且先帝们以己度人,也知道皇帝这种职业干久了, 疑心病有多重。越是主动接近自己的, 越是会心存戒备。要是对方失了分寸, 直接发配得远远的、甚至赏一顿打长长记性,也都是常有的事。
于是先帝们相互鼓励着、安慰着, 表示自己一定首先考虑群主的安全,在保证群主安全的前提下,再考虑拯救大靖。
这个主次分得很好,何元菱给秉承“前提说”的先帝们一人点了一个赞, 又扔了一本《三国演义》到群里。给先帝们扔去了新的希望和努力的方向。
这下,先帝们又活泛起来, 开始积极地攒积分,比赛谁能先兑换上《三国演义》。
何元菱也的确在伺机而动。
接下来的数日, 何元菱都在兴云山庄安分地当着玉泽堂的小宫女。远远地见过两次皇帝,他不是在窗边画画,就是抬着头, 呆呆地望着树上的雀儿。
虽然宫人众多, 但除了照顾好皇帝的生活之外,无人将皇帝当一回事。他到兴云山庄避暑已有一个月, 太后没有跟过来,大臣们也都没有露过脸。
兴云山庄只有成群的宫人、和随行的寂寞嫔妃。
与其说他是大靖的皇帝,不如说更像一个无所事事的富家少爷, 在锦衣玉食中混吃等死。
这样的人生有意义吗?
说好听是避暑,说难听点,这和幽禁又有什么区别?
好多宫女言谈之间,对皇帝的生活羡慕得不得了。可何元菱觉得,弘晖皇帝心里有事儿。以她长时间和孩子们接触的经验来看,这个皇帝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幼稚,要么是特别天真单纯,要么是内心逃避责任。
弘晖皇帝会是哪一种呢?何元菱暂时还不清楚。但不管是哪一种,眼下她都迫切需要引起这位幼稚鬼的注意。
虽然何元菱觉得自己未来在宫里的日子还有十年,还不着急,但先帝们一听,弘晖皇帝竟然连朝政的边都摸不到,又纷纷着急了起来。
大靖复兴,刻不容缓、时我不待,先帝们恨不得从陵寝里钻出来,对着弘晖皇帝大喊:“你躺下、我来!”
当然,弘晖皇帝一点没有躺下的意思。
自从那个有趣的宫女在西瓜瓤上划拉了几下之后,皇帝突然爱上了吃西瓜。每回必须当着他的面,取一个大西瓜,一切两半,然后由他抱着吃。
当然吃之前,皇帝还得先进行一番艺术创作。
有时候划井字,有时候划圈圈,后来画一朵花,再后来愈加精进,开始划深深浅浅的各种图案。
仁秀看得愁死了,这可怎么跟成公公汇报,就说皇上以前志向是当个画家,最近志向好像要变成雕刻家?
“完蛋!”
玉泽堂里,弘晖皇帝又发出了沮丧的声音。
仁秀头疼,每当皇帝说“蛋”的时候,他都头疼。硬着头皮进去:“皇上……”
一看,是皇帝的西瓜画坏了。
“奴才给您换一个。”仁秀要去抱走那半个“坏瓜”。
“不。”秦栩君摇摇头,“画坏了,心情便不对了。重画也画不出来,这半个瓜,与朕无缘。”
那这个瓜,到底是拿不拿走?仁秀眼巴巴地望着皇帝。
秦栩君眼皮一抬,笑了:“赏你吃了吧。”
“奴才不敢。”仁秀赶紧跪下。
“你要抗旨吗?”秦栩君还是那样似笑非笑。
听他话说得有些重,仁秀也不敢再推托,呼着“谢主隆恩”,小心翼翼抱着半个西瓜退了出去。
一直走到玉泽堂的院子里,仁秀这才敢回头望。
可一回头,却发现秦栩君正站在窗口,似乎是在望着他,又似乎没在望着他。
仁秀心中一紧。皇帝长大了,性子却越发不好琢磨了,管他望没望着自己,赶紧抱瓜而逃,才是上策。
胖胖的太监,抱着圆圆的西瓜,虽然只有半个,但落荒而逃的样子也委实有些好笑。秦栩君看笑了,笑着笑着,脸上却又落寞了。
早上,内务府送来了一批画像,是今年新选入宫的佳丽,共计三十六位,要皇帝选晚上由谁侍寝。
画像挂了一屋子,秦栩君却越看越没有滋味。
不知道是宫廷画师水平太差,还是佳丽们都按一个模子选出来,反正画像里的美人儿,除了发饰和服饰稍有不同之外,全都一个模样。
腻味。
看了这些画像,秦栩君明知道这三十六位佳丽都直接送到了兴云山庄,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去看真人。
还不如那个扇子都会“一嗒嗒二嗒嗒”的小宫女有趣呢。
咦,好巧,窗外墙根下,那个摆花盆的小宫女,不就是她?
玉泽堂的院子里种了好些月季,大部分在花圃里。因生得格外茂盛,宫里管花木的宫人们,便每年都会在玉泽堂的几株颜色特别漂亮的月季上寻些枝桠,分枝再植。
这些植在花盆里的月季,长得甚为可喜,到七月里,就开出了鲜艳的花朵,一盆一盆在院子里放着,装点玉泽堂。等过上一两年,长得粗壮了,会把盆拿掉,再移植到其他宫殿的花圃里。
这天下午有些起风,倒像是干旱了许久的老天爷,要赏些风声雨丝。管事的王宫女叫何元菱将花盆移到墙角,免得晚上被摧残了。
正两盆两盆地往墙角搬,“噗”,何元菱的后脑勺上被轻轻砸了一下。一个纸团落在她跟前的泥土上。
“谁!”何元菱下意识一声轻呼,却又突然想起这是在皇上的行宫,怎么也不能大声喧哗,立即又噤了声,转过脑袋看身后。
却发现玉泽堂的窗口,站着似笑非笑的弘晖皇帝。
那表情太熟悉了,上辈子何元菱不知道看过多少回。小孩子最喜欢上课趁老师写黑板的时候捣乱,老师板着脸一回头,谁是这种若无其事的表情,谁就是捣乱的那一个。
这个弘晖皇帝,你还拿纸团砸人,幼不幼稚啊?
何元菱总也不能跟皇帝计较,只能苦笑笑,从地上捡起那个纸团。却是一张白纸,什么都没有。
看来,这个幼稚鬼就是想捣乱,并不是要传达什么圣意。
何元菱本来不想理他,转身继续搬花盆。可搬了两趟,转念一想,自己的使命不就是引起皇帝的注意、从而打入皇帝身边,想办法辅佐他吗?
你有什么资格嫌弃人家幼稚?小菱姐姐!
何元菱及时醒悟,暗骂自己差点就错过了一次极好的机会啊。
谁说引起注意就一定要说话。语言的方式有很多种,说话是最没有想象力的一种。
哄小孩、尤其是哄那些觉得自己长大了的小屁孩,何元菱最有经验。她不动声色地一边搬花盆、一边调整着花盆的位置,不一会儿,就将上百盆月季都归拢到墙根下,拍着手上的泥土离开了。
而团了个纸团、扔了何元菱的秦栩君,本来存着看好戏的心情,想戏弄戏弄这个有趣的小宫女。可发现何元菱“啊”过之后,竟然完全没有顺势来和自己接近,秦栩君也有点意外。
他现在有些看不懂这个小宫女,她当时给扇子加上韵律、又在西瓜上划笑脸,为的不就是引起自己的注意吗?可为什么注意到她之后,她又像没事人那样,悠哉悠哉地继续当着自己的小宫女,完全没有一点点主动接近的意思呢?
秦栩君猜不透。可又好想猜。他站在窗前,愣愣地望着小宫女刚才忙碌过的地方。她已经离开了,只留下墙角她归拢过那一片花盆。
可仔细一看,秦栩君不由愣在那里,半晌,他那张始终保持着若无其事的俊脸上,忍不住绽出一点点笑意。
墙角的那一片花盆,在冲着他笑啊。
那小宫女,将花盆也摆成了笑脸的模样,在一片鲜红的月季中,两道玫瑰红的下弧线是弯弯的眼睛,一道黄色的上弧线是弯弯的嘴角。
月季,也在冲着秦栩君笑呢。
秦栩君刚刚莫名的失落,顿时一扫而空,变得欢喜起来。原来那个小宫女还是在意他的,小宫女用花盆摆了个笑脸,来逗他开心。
他好喜欢这样无声的语言。行宫的一切,都变成了黑白,唯有这一片“月季花笑脸”是绚丽的彩色。
这天晚上,久旱的天空终于起了风,也飘了些雨。虽然不足以缓解旱情,但也让炎热的夏天终于有了一丝凉爽。
秦栩君没睡好,他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一直在想着墙根下月季花的笑脸。
好不容易捱到天明时分,秦栩君突然大喊:“几时了?天亮没?”
吓得外头值夜的太监连滚带爬进来:“回……回皇上,天刚蒙蒙亮。”
龙床上的帐幔已被重重掀起,皇帝披散着头发,鞋子都没穿,光脚踩在地上,已向窗口奔去。
“皇上,小心着凉。快穿鞋子,小心着凉啊。”
太监捧起鞋子,不敢起身,跟着一路跪行到窗口:“皇上,请穿鞋。”
可皇帝完全没看见他。
秦栩君推开窗子,一眼望见墙根下的“月季花笑脸”。
它还在,它还是笑得那样灿烂。它没有被风吹雨打,甚至一夜细雨的浸润,让这“笑脸”更加鲜妍动人。
秦栩君长舒一口气,终于向跪在地上的太监伸出一只脚。
朕要穿鞋。
伺候好秦栩君洗漱更衣,太监退出去时经过窗口。他向窗外看了半晌,不就是院子和花圃吗?不就是廊檐下还滴着雨吗?
和兴云山庄每一个飘雨的清晨,别无二致。皇帝大人到底看到了什么,这么开心呢?
无解。
太监觉得,可能是皇帝大人的“艺术病”又发作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留言的作者会掉落红包啊。
谢谢大家支持,第三更会比较晚,小天使们可以明天早上来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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