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元菱睡得香甜, 先帝群却炸了锅。
好不容易等到开群, 先帝们憋了一整天,纷纷叮咚叮咚上线, 本来是很开心的。
什么父皇啊、儿臣啊、皇爷爷啊、皇祖宗啊、你个不肖子啊……反正不管对付不对付, 都用各自早已习惯的方式, 打过招呼请过安。
姗姗来迟的靖显宗刚一开口,就被老子靖仁宗给劈头盖脸开骂。
“不肖子, 这么小的辈份,还要皇爷爷皇祖宗们等你,不成体统。”
靖显宗一圈爷爷祖宗乱喊,嘴还是很甜的, 最后说:“儿子都一身汗了,父皇能不能别骂了……”
在群里这么久, 他们生前的那点儿恩怨情仇,倒也看淡了许多, 说话也随意了。
倒是管理员靖世宗比较和蔼可亲,一听他这么说,关心地问:“孙儿怎么就一身汗了, 陵寝里进水了?”
靖世宗是吃过这苦楚的。
建造陵寝虽是举国大事, 但若经几个贪官污吏的手,就难免偷工减料, 设计不合理或者施工不到位的陵寝,就容易进水。靖世宗自己的陵寝就有一个角落进了水,得亏地宫够大, 没影响到靖世宗这边的墓室。
但就这,已经让靖世宗很闹心很没面子了。
毕竟自己的陵寝,自己在世时就已经开工建造,说来说去,还是自己治吏不力、任人不贤的结果。
所以看靖显宗这么急急忙忙的样子,靖世宗第一反应就是靖显宗的陵寝是不是也进水了。
哪知道,靖显宗居然没有领会他的好意。
靖显宗说:“555,皇爷爷好关心孙儿,皇爷爷最好了。不过孙儿的陵寝没有进水,是刚刚跟玉贵妃聊到一半,发现这边群开了……”
靖世宗不解:“换人聊天,切换个页面便是。”
靖高祖也插嘴:“朕这样的身体,换个页面也是毫不费力,显宗小儿身体比朕还差?”
说靖显宗大昏君、不要脸、色.鬼,都没问题,就是不能质疑他的身体。人家可是整个大靖朝最能生儿子的先帝。
靖显宗果然一跳三丈高:“朕强壮如牛、夜御百女,怎么可能身体不好!”
靖高祖撇嘴,感觉到了无形的攻击。每次都要吭哧吭哧到后半夜才能有起色的靖高祖,气得闭上了嘴巴。
靖仁宗虽然天天骂儿子,心里还是关心的,问:“那你为何一身汗?”
靖显宗哼哼:“玉贵妃真是迷死人了,让朕欲罢不能,跟她聊天每回都一身汗。刚刚诸位先祖喊得急,朕还没完事儿,汗还没褪呢。”
这下连靖太阻都受不了了,破口大骂:“你个龟孙子,欺负咱们没有宠妃聊天是吧,竟然如此撩拨,待老子找个陪葬来泄火!”
靖神宗也是无语极了,抱怨道:“@靖显宗 父皇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整日就知道胡闹。”
靖世宗已经没眼看了,想起自己可是管理员,出来维持秩序:“聊天,是一场修行。诸位先帝请文明聊天,别忘了群主还是个未婚姑娘,诸位不可唐突了群主。”
诸先帝这才想起来,对啊,群里闹了这么久,群主呢?
靖神宗头一个怒了:“@靖显宗 都是你个没分寸的,把群主吓得不敢出现了。”
靖圣祖最英明神武,出来说了两个字:“咳咳。”
群主可是说过,“咳咳”就是翻篇换话题的意思。
诸先帝顿时心领神会,一时间,页面上一排整整齐齐的“咳咳”。
可是他们咳破了嗓子,群主也没有出现。先帝们恐慌了,继而担心了,最后彼此安慰说群主一定是太忙了,开了群又被弘晖小子喊过去干活了。
倒是靖显宗弱弱地说了一句:“这大半夜的,弘晖小儿找我们美丽的小菱菱,还能干什么活?”
其余先帝齐喝:“闭嘴!”
何元菱这一觉,睡得特别香,香到她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凌晨。
离天亮还早,世界万籁俱寂,纸窗上映着星星点点,是玉泽堂守夜的灯笼。吕青儿在另一边的床铺上,早已进入了梦想。
离了司造间的大通铺,她还是睡得像以前那样规规矩矩,连手都不敢伸出一尺以外。
何元菱终于看到了先帝群里的聊天纪录,一边骂着“臭不要脸”,一边也有些感慨,这些先帝们每天都守着聊天群,等着盼着开群的那一刻。
他们虽然吵吵闹闹,可在面对大靖命运时,却异常团结。
而且因为何元菱的存在,他们开始反思自己在位时的那些苛政,反思对于宫人的压迫和剥削,这些都是何元菱始料未及的。
“还有人在吗?”何元菱试探地一问。
谁知道,一石激起千层浪,先帝们立刻涌出,刚刚还一片寂静的群,顿时热闹起来。
“在!”
“群主来啦!”
“群主差事刚刚结束吗?太辛苦啦!”
“弘晖小儿压迫宫人不要脸!”
何元菱赶紧解释:“没有没有。我是刚睡醒。抱歉各位,我一回宫人舍,居然就睡着了。”
“那也是弘晖小儿给你安排得差事太多了!”
“白天群主一定是累着了。”
“群主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离天亮还早。”
何元菱笑道:“睡饱了。现在要跟诸位先帝说说,昨日里皇上有多威风。”
靖宁宗很少参与闲聊,一听何元菱说起秦栩君,却顿时来了精神。
“栩君还能威风?他不是在兴云山庄待着吗?”
何元菱便将白天发生的玉泽堂重选宫人、张管事暗中安插人手,而弘晖皇帝如何一步一步将奸细揪出,整肃玉泽堂宫人一事,原原本本说给诸位先帝听。
要知道何元菱说故事本身就很有天份,加上弘晖皇帝这场仗打得的确精彩之极,先帝们又是惊呼、又是感叹、又是欣慰,竟是十分过瘾。
一直到事情说完,靖宁宗热泪盈眶,大呼:“朕就说吧,栩君又聪明又福相,明明可以当个好皇帝啊!”
靖圣祖向来说话比较谨慎,这回也长叹:“竟没想到,弘晖聪慧之此。以他资质,若从小辅以明师、亲政后辅以能臣,我大靖何以落到流寇四起、民不潦生的境地啊!”
何元菱却想起秦栩君背负了十二年的秘密。
心中一动,便问:“@靖宁宗 宁宗皇帝,皇上说十二年前,他曾偶露锋芒,您可记得当时的情景?”
十二年前,是弘晖二年,也就是秦栩君六岁那年。
靖宁宗当了三年的太上皇,如此算来,这一年靖宁宗还在世,他或许知道当年那些事。
果然,靖宁宗道:“朕当然记得。朕给栩君找了全国最好的师傅,没有谁比姚清泉更加学识渊博、更加深明大义,为此,朕还把姚清泉提进了内阁,让他当了辅政的重臣。姚清泉曾经跟朕说,栩君是他教过最聪明的学生。”
靖高祖:“为什么却教出了一个不能亲政的废物?”
“放屁!”靖宁宗骂道。
靖太阻也觉得儿子这回说话不妥,也训道:“@靖高祖废物二字,过分了啊。没见弘晖小儿还是很忍辱负重的嘛。主要还是宁宗这辅臣没选好,没看出程博简的狼子野心。”
何元菱也看不下去,解释道:“姚大学士十年前就被抄家问罪,只怕就是因为皇上对姚大学士太器重,有人感觉到了威胁。皇上不是废物,是有人要把皇上培养成废物。”
“没错!程博简这奸贼!”靖宁宗又咬牙骂。
靖圣祖没忘记补上一刀:“只怕还有你那皇后,没她配合,程博简再有逆心,也翻不起风浪。”
直戳靖宁宗内心。
“言归正传!”靖宁宗吐血扶楼。
“栩君六岁那年,姚清泉向朕禀报,说栩君似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姚清泉给他讲过的经史,转头再问他,必能原原本本地回复。朕一高兴,还让栩君在一次国宴上给文武百官当场演示。”
晕倒。
这一幕何元菱再熟悉不过。长辈最喜欢干的事,就是让孩子在聚会上表演才艺。
“来啊,给大家表演一个唐诗。”
“乖囡囡给叔叔阿姨唱个歌。”
“我家小子虽然不会唱歌,但是会翻跟头,一下子翻五个都没问题。”
实在不会唱歌也不会翻跟头的,家长就翻白眼。
“我家学的钢琴喽,这里也没个钢琴让我家宝贝演奏。”
要是现场好死不死居然有个钢琴,那就换个说法:“来来来,比比身高呢。哎呀,你家不行啊,今年没怎么长个子嘛,我家都比你家高了啦。”
反正,不管孩子心情爽不爽、想不想表演,都逃不了这一关,
这说明靖宁宗贵为大靖太上皇,秦栩君贵为大靖当朝皇帝,也依然逃脱不了被父母炫耀的命运。
何元菱道:“我似乎懂了。皇帝越是聪慧可人,姚大学士的前途就越加不可限量。今日种种,皆是当年埋下的祸根。”
先帝们一阵沉默。虽然都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却都不好意思责怪靖宁宗。
他又做错了什么呢,无非犯了全天下父母都会犯的错罢了。
何元菱没有继续说,但心里却明白了。皇帝心里十二年的隐痛,便是那一次国宴上的演示,将自己和老师姚清泉都推向了绝境。
靖宁宗弘晖三年驾崩,弘晖四年,程博简就迫不及待地动手了。
***
京城皇宫。无双殿。
这里是当朝孙太后寝宫。天色渐亮,太监们轻手轻脚地将四处张挂的灯笼取下,一一吹熄,宫女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内寝,一张巨大无比的雕花床上,坐起一个美艳的中年女子。她便是靖宁宗的皇后、弘晖朝的太后孙世樱。
孙太后一头乌黑的头发披散着,浅妃色的睡衣略有凌乱,露出一片柔软的胸膛、和一段雪白的臂膀。
虽已四十七岁,却保养得非常好,肌肤赛雪、眼含秋波,看上去竟只有三十出头。
宫女们端着洗漱用具,屏气凝神地退在一边。她们等了多时,孙太后却一直这样坐在床上,蹙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要紧的事。
终于,大宫女连翘鼓了勇气上前,低声道:“太后,水要凉了。”
孙太后这才转过眼神,掀了薄被下床,一双玉足伸到床边时,宫女已经跪行过去给她穿上绣花鞋。
“程太师那边可有回话?”
连翘回道:“太师说前头几位大臣纠缠得厉害,一脱身,立刻就来。”说着,将太后扶到镜台前,将一块雪白的巾子呈到太后手中。
巾子是湿了热水又绞成半干,太后将它敷在脸上片刻,又扔了回来。
“他最近懒怠了。以往哀家宣他,他可不是这样的。”
连翘不敢接话,从梳妆匣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前日太医院刚送过来的雪妍霜,极是改善肤色,太后试试?”
孙太后望着镜中的容颜,曾经这容颜也是冠绝后宫,叫先帝痴迷不已。如今纵有太医院最好的膏霜伺候着、江南最好的脂粉打理着,细看,也是很有痕迹了。
“老了。”她缓缓地用指尖抠了些,在脸上轻抹着,“一夜睡不好,第二天便不能看了。”
连翘赶紧道:“太后绝世姿容,又是神仙眷顾过的人,哪里老了?奴婢瞧着,那些新选进宫的佳丽虽是年轻,却也比不上太后。”
“呵……你就哄吧。”孙太后轻轻一啐,听着却也高兴。
可是啐完,又有些泄气:“也只有你这张巧嘴,还愿意哄着哀家。”
正说着,外头进来一个传话的宫女:“禀报太后,程太师求见。”
刚刚还一脸疲惫的孙太后,双眼微微一亮,却没有立刻说话。隔了半晌,才幽幽地道:“让他等着。”
“是。”宫女退了出去。
“梳个什么髻呢?”孙太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
连翘建议:“太后梳太平髻、再配上您的九珠凤冠,最是好看。”
“倒不必如此隆重,不过是太师来回个话。又不是正经见朝臣,倒要凤冠常服的。”
连翘顿时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却不敢说破,只应道:“奴婢明白。那就流云髻,太后您看如何?”
流云髻是最近京城女子最流行的发式,尤其是年轻贵族女子的最爱。
太后这是不服老啊。
也亏得太后的确生得美貌,连翘替她梳罢,再照镜子,倒也显得活泼了不少。
既是不穿常服,那便是要穿便服的意思。连翘揣摩着太后的心思,拿了一身碧霞色孔雀纹锦衣,既庄重华贵,又不至于太过老气。
饶是如此,孙太后还是自己在珠宝匣子里又挑了一支蓝宝石凤形步摇,加插在满头珠翠中,这才满意地转了身子。
“叫太师去偏殿,哀家这就过去。”
大靖内阁最英俊的辅臣、当朝太师程博简,静静地立在偏殿中央,等着太后出现。
今日一大早,他的轿辇刚刚到机枢处门口,还没落轿,就被无双殿的宫人给拦住,要他去见太后。
程博简隐隐猜到太后找他是何事,只是他自己也还没想好,倒要和几位心腹先商议之后再做决定,便推说有事,稍后再去。
所以孙太后先是要他在外头等着,过了一会儿又要他去偏殿,也是有些无法言明的小心思。
片刻后,一个艳丽的身影从重重珠帘中走出。
程博简望见孙太后一身流光溢彩,心中隐隐一动,很想告诉她,你其实不适合这种打扮。但程博简还是忍住了,他知道孙太后有多重要。
孙太后在宝座上坐定,望着矮了她好几个台阶的程太师,亦是心潮起伏。
“臣程博简参见太后。”
程博简下跪行礼,还没跪到一半,孙太后已是忍不住:“太师快快请起。赐座。”
“太后宣臣,不知是何事?”程博简坐定。
孙太后递个眼色给连翘:“都退下。”
连翘立即带了宫女们退出,还顺手关上了偏殿的门,将偌大的偏殿,留给了孙太后和程博简二人。
“哀家一夜没睡好。”
孙太后的语气立即变得有了生气,连这简简单单的七个字,都顿时有了故事。
程博简状甚关心:“太后为何而烦心?臣可能为太后分忧?”
“你知不知道昨儿栩君在兴云山庄的事儿?”太后问。
程博简却反问:“不知太后所说,是重选玉泽堂宫人一事,还是身边多了个宫女一事?”
孙太后一惊,失声道:“什么?栩君还选了个宫女?”
“一个罪臣之女,今年刚刚进宫,十五岁。”
孙太后愣住:“栩君连嫔妃都不碰,素来也不喜宫女,是独来独往的性子,这宫女莫非有些独特?”
程博简道:“听说这宫女识字,也懂些画。大言不惭批评皇上的画作,惹了皇上生气。本是留在玉泽堂严惩,惩来惩去的,竟留下了。”
这个故事,信息量很大啊。
孙太后听了短短几句,心中竟柔软起来:“如此说来,倒是欢喜冤家?”
“太后!”程博简不满地喊。
孙太后脸一红,一夜未眠的憔悴,在这红晕中烟消云散。
“女人看事儿,和你们男人不同。你们看人,只讲有用没用,我们女人看人,却讲个投缘。这宫女,大概就是和栩君投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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