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殿, 弘晖皇帝高高在上、文武百官各司其位, 早朝在仁秀的呼宣声中开启。
年轻的皇帝缓缓扫视着殿内众臣,视线终于落在文官六部那一处。礼部尚书的位置却是空的。
徐瑞没来。
他心中微微一个咯噔。虽说邰天磊已经说徐尚书安然无恙, 可看不到他的身影, 秦栩君还是有些不安。
程博简站在皇帝之下、诸臣之上的那个平台上, 如昨日一样,开始奏启头一件政事。
“内务司造酒坊申请扩大库房, 内阁票拟请户部拨款……”
秦栩君眉头微动:“江南省的赈灾款,户部都拿不出来,宫内的酒库倒有钱修?朕驳回了。”
程博简是内务府大臣,算是外管朝务、内管宫务, 皇帝一驳回,他就得忍气吞声亲自争取。
“回皇上, 眼下造酒坊的库存已经远远超过司坊库房的容量。造酒坊与别的司坊有所不同,酒水易燃, 对储存场地要求更高,同时需要深挖地窖,不能征用闲置库房。”
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反正潜台词就是, 不修不行, 皇帝你看着办吧。
秦栩君一眼望向户部侍郎虞德昌,这是个脑子清醒的, 不怕他误事。
“虞德昌,这修酒库的钱,年初户部可有预算?”
虞德昌自然知道皇上不想修, 但他好就好在,老实。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绝不会首鼠两端、胡乱说话。
虞德昌老老实实回答:“户部有此预算,眼下是走程序。”
霍霍,秦栩君顿时明白了。程博简故意把这件早就决定的事弄到早朝上来讲,是挤兑自己呢。
昨日江南省赈灾款,弘晖皇帝义正言辞,声称朝廷必须言而有信,既是答应了“借”,就不能随便改为“征”。今日造酒坊这扩建款,却是户部早就预算内的款项,自己要贸然否决,那昨日所说“言而有信”,就成了一纸空文,岂不是出尔反尔,亲手打了自己的脸?
可自己要是就这么同意了,同样脸上无光。
孝顺太后的行宫可以说停工就停工,还说了好些声明大义的话;轮到造酒坊这种享乐的事情上,就大笔一挥,拨出款去,同样会被人垢病。
毕竟御史们想喷你,就不怕没角度。
身为皇帝,既不能和御史们对骂,更要顾及满朝文武的想法。自己根基不稳,又是无数双眼睛盯着,不能出一点差错。
这可真是准也不是、驳也不是。秦栩君陷入两难之境。
昨日晚上批阅奏折时,他与何元菱说过此事。当时虽未想到程博简的阴险用意,但也想过扩建一事,此时不宜进行。
理由很简单。
一个要向百姓提前预征两年税赋的朝廷,还有何脸面修缮酒库存放罪恶的美酒?
何元菱倒是提了个很亮眼的建议……
一想到这建议,秦栩君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略一思忖,心里已有了主张。
秦栩君向虞德昌点点头,带着微笑,眼神略有赞许。
满朝文武死死盯着皇帝,一大半都猜到了程博简的用意,都急切想看看这位少年皇帝会如何应对这左右为难的局面。
可他竟然给直言的虞德昌一个赞许?竟然还有了笑意?难道他没发现自己被虞德昌这个回答逼到了墙角?
满大殿,有人希望皇帝力挽狂澜,有人等着要皇帝的好看。气氛凝固,所有人都等着皇帝的下文。
秦栩君一扬眉:“既然程序还没走完,那就是还有商榷的余地……”
切。百官都有些失望,不管是反他的,还是挺他的,都觉得这个回答不是很高明。不就是想给自己出尔反尔找个借口嘛,倒掰扯起程序来了。
哪知秦栩君话锋一转:“这预算是修缮酒库的专款,那如果酒库不要修缮,这专款也就不需要下拨,留着年底结余,补到其他款项上,不是挺好嘛。”
程博简小声提醒:“皇上,已经借用了甜食坊一个库房,马上天气一热,甜食坊也是捉襟见肘……”
秦栩君冷冷一笑:“呵,有多大头、做多大帽子。装不下还酿这么多酒,给谁喝?朕可不喝酒。”
得,这是嗔怪内务府的意思了。
程博简当然也不示弱:“每年造酒坊、甜食坊、烤饼坊等等膳食司的产量,也是由皇上批的。内务府也是按章办事。”
好大一口锅,直接扣到秦栩君头上。
邬思明见状,赶紧又出来和稀泥:“减少产量也是后话,存放眼下这些才是当务之急。”
“邬卿所言甚是。”
秦栩君点点头,又转向仁秀:“昨晚朕命你与何总管将造酒坊二分之一的美酒拟个价出来,可有价目表了?”
价目表?
百官全都愣了,皇帝这是想干嘛?
却见仁秀答道:“回皇上,已列出,各类美酒共三千四百余坛,按年份、容量、品类,都分别拟了价格……”
说到此处,仁秀还特意提高了嗓门:“何总管说,所拟价格绝不能高于京城市价。是以找了造酒坊的师傅、还有长信宫三位家中开酒坊的宫人,一同把的关。”
何总管?何总管又是谁?
除了昨日一起去长信宫的那十来位重臣,大部分官员还不知道皇帝身边那位何官女,已被任命为内务府总管。
可百官还没搞清楚谁是“何总管”,更震撼的消息来了。
秦栩君早已从刚刚的对峙中抽离,变得满面春风:“你与何总管办事,朕放心。”
然后又满面春风地对大殿内一脸懵逼的百官道:“朕要卖酒!”
卖酒?
轰一下,百官顿时被占炸了。刚刚还一脸懵逼的大臣们,再也憋不住了,公然在朝堂上就交头接耳起来。
“皇帝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卖的不是药,是酒啊,你没听清?”
“听清了,但搞不清啊。”
又一个脑袋凑了过来:“傻了么?卖掉一半酒,这库房自然就够用了。”
“何止够用,简直还嫌大了。”
“所以,皇帝要把酒卖给谁?谁敢接宫里的酒?”
问得好,皇帝正要解答。
秦栩君瞧着下头的大臣们一通乱猜,并在乱猜中缓缓释放了震惊,开始讨论卖酒的可行性,秦栩君知道,该他说话了。
“众卿都是国之栋梁,朕有美酒,当与卿分享。就先由众卿认购吧。”
啥?认购?
刚刚有些缓过来的大臣们,又一次懵逼。
但这回的懵逼,却与之前有所不同。他们一边懵着,一边还在盘算着。
“皇上这是要把酒卖给我们的意思?”
“京城市价的话,倒也不亏。内造的美酒,只会比京城市面上的更好。”
“我府里倒正好要采购一批……”
“那你出去认购啊?”
“再看看情况。”
当然要看情况,谁敢第一个出来认购,可不就是得罪了程太师。
大臣们一边心动着,一边犹豫着,面面相觑,心怀鬼胎,就是没人站出来认购。
仁秀望望皇帝,颇有些尴尬。皇帝倒是神色自如,似乎完全不怕没人认购。
程博简心中暗喜,瞧吧,还卖酒,什么小孩子的玩意儿,你当这朝堂是什么?菜市场吗?这可是议国家大事的地方!
正僵持不下,只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臣来晚了!皇上恕罪!”只见徐瑞气喘吁吁,一路小跑进来。
百官们大惊,这不是在家思过的徐尚书?没听说他复职啊,怎么穿戴整齐宛若上朝一般地跑来,而且门口还没人拦他?
“徐尚书平身,为何如此匆忙?”
只见徐瑞行完礼,站定,叹道:“谢皇上隆恩。臣今日赶着上朝,竟路遇盗贼……”
“什么?”秦栩君故作惊讶,“京城治安向来甚好,怎么会有盗贼打劫朝廷命官,这还得了?徐尚书可有受伤?”
听皇帝一口一个“徐尚书”。百官们纷纷有些反应过来,只怕徐瑞是官复原职了,至于他们为什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想来是机枢处这一仗输了,故意拖而不宣。
徐瑞拍拍胸:“臣身子硬朗,小小盗贼伤不到臣,就是误了早朝,臣甚有愧,请皇帝责罚。”
“徐尚书也受惊了,朕不忍心罚你,归列吧。”
徐瑞却没有归列,反而道:“刚刚在外头听闻皇上卖酒,臣斗胆,认购五十坛,以谢皇上不罚之恩。”
秦栩君立刻喜滋滋,指着仁秀:“记下记下,徐尚书五十坛。头一个认购的,朕再送他五十坛,共一百坛。”
还买一送一,当场就有大臣笑出声来。
这一笑,气氛顿时活跃。谈玉海见徐瑞归来,长舒一口气,差点儿就掉下眼泪,当即冲出来大喊:“臣也要认购,臣就馋这内造的美酒。”
秦栩君差点从宝座上弹起来:“谈侍郎要多少?”
谈玉海道:“臣不敢超越徐尚书,臣认购三十坛。”
虞德昌刚刚说了实话,心里正担心影响了皇上的大局,见这形势居然如此急转,也甚开心,赶紧跟上:“臣也认购三十坛。”
这种事儿不能有开头,一开头,这帮早就馋着内造美酒的大臣顿时踊跃起来。
只恨徐瑞抢得太少,把标准定得有点低,搞得大臣们还得按着品阶抢,否则谁不想抢个一两百坛,自己喝不了,送人也倍有面子啊。
这可是内造的美酒,民间从不得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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