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家驹和魏哉也不客气, 叫太监搬了一张小案几过来, 将手诏平铺在小案几上,然后放下各自的木箱子, 往外掏东西。
别说, 圣手就是圣手。那箱子里物件还不少, 放大镜、银针、小刷子、瓶瓶罐罐的药水。
连秦栩君都看得饶有兴致。
“这是世宗皇帝的手诏……”龚家驹先看了内容,大声道。
诸大臣差点一声“切”, 谁不知道是世宗皇帝的啊,大家是想知道是真是假。
又是一阵忙碌。魏哉道:“手诏所用绢布为世宗朝所产万字纹云绢,产量极少,专供宫廷所用, 其中明黄色云绢为圣旨或手诏专用绢料,因世宗皇帝格外偏爱此种绢料, 驾崩后,宫内所余绢料悉数陪葬, 织造局封机停产,如今此种绢料的制作技艺已经失传,无法仿制。”
这么说, 首先这手诏所用的绢料就是真的?
有点意思了。
龚家驹又道:“所书字迹为世宗皇帝真迹, 臣修复过世宗皇帝多篇手书,很确定这是世宗皇帝亲笔, 且为世宗皇帝晚年亲笔,比早年字迹更为雄浑苍劲,隐隐有气吞山河之相。”
乔敬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道这手诏真的是真的?
这不可能啊。
除非是天下掉下来的。否则这位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皇帝,怎么可能藏着先帝的手诏。
他藏在哪儿?
他可是没有秘密的人,过着没有秘密的生活啊!
还是一阵忙碌,魏哉抬起身子,面带笑容,似乎为自己又有了新发现感到十分高兴。
“不仅绢料是世宗朝独有,书写手诏的墨料,距今也有百余年历史,断断不是近些年生产的新料。墨色倒是如新,说明这手诏存放得当,未曾受潮。另这墨料中,隐隐透出朱色,并非是纯墨之色,这正是世宗皇帝最爱的赤霞墨。到仁宗皇帝,又不爱此墨,宫中再无人制作赤霞墨了。”
龚家驹最后道:“从行文、用句和书写习惯来看,也与世宗皇帝别无二致。”
又和魏哉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双双拱手行礼:“臣认为,此乃先世宗皇帝亲笔所书手诏,并无作伪。”
程博简的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怎么可能?
可两大古籍圣手是眼见着刚刚召来的,完全没有私下关照过什么,而且所说的证据也确凿无疑,完全无法反驳。
秦栩君笑道:“如此说来,这手诏的的确确是世宗皇帝的。”
又转向大臣们道:“由两位圣手鉴定过,诸位可以放心了吧?”
程党们面面相觑,实在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说辞可以拿来一用。而其余大臣已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哈哈哈哈……”一阵大声从外头传来。
谈玉海头发扯掉一半,脸上被划花了两道,官袍也被撕下了半只袖子,大摇大摆地长笑着走进大正殿。
“臣听到了,手诏是真的,哈哈哈哈。”
对,手诏是真的,他站着走进来了,也是真的。
“俞大人呢?”乔敬轩急问。
谈玉海不屑:“屁东西,不经打,躺外头哼哼呢。”又换了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皇上,臣回来了!”
两位圣手已经识趣地将手诏还给了仁秀,搬着小案几就告辞,绝不留在这是非之地。
秦栩君忍住笑,道:“谈侍郎好身手,若有机会,倒可以领兵打仗去。”
虽然谈玉海自己也这么觉得,但今天嘴上拳头上都赢了,已经够风光,还是要谦逊一点,也忍住得意道:“不敢不敢,臣还是跟着徐尚书好好干礼部的差事。”
徐瑞眼下就很得意了,环顾四周:“既已验明手诏真伪,那何元菱任职内务总管,应该没有疑问了吧?”
还能有个啥疑问?
就算心里有疑问,也不敢再说了。什么张大人王大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只恨自己为何审不清看不明,跟着俞达他们瞎胡闹。
也怪俞达没用,吵架吵不过,打架也打不过。
这么多年的左都察使,竟是白当了。
秦栩君趁势道:“聂闻中,朕命你今日拟诏,任命何元菱与仁秀,手印腰牌立即到位,若天黑之前还未办妥,朕唯你是问。”
聂闻中表面一凛,内心别提多兴奋了,立即拱身:“是,臣领旨。”
这下终于可以明正言顺摆脱程博简,起码在内务总管和内宫司务的任命上,程博简这个内务大臣是再也说不上话了。
他不知道,让他高兴的事还在后头,马上就来。
秦栩君表面懒懒的、淡淡的,心里却记仇,这得胜的势头上,若不玩个趁胜追击,简直就不是他的性格。
“乔敬轩……”
他一双美目微微一转,凌历的眼神已望向乔敬轩。
乔敬轩顿时汗如雨下,预感到大祸临头。
“方才乔卿所言,让朕大失所望。为逞口舌之快,乔卿竟敢公然置法度于不顾,说出如此不符身份的言论。朕看你是飘了。”
“臣一时糊涂,皇上恕罪!”
乔敬轩扑通跪于地上,磕头求饶。
邬思明还算心软,也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上前道:“皇上,乔敬轩多年来兢兢业业,为大靖付出了不少辛苦……”
还没说完,就被秦栩君直接打断:“邬卿辛苦是真。别为不值得的人说话。”
那意思,你别为乔敬轩说话,朕还念你的苦劳,若你非要为乔敬轩出头,那朕也不会给你面子。
邬思明何等聪明,立刻知道此时应该好自为之,讷讷地垂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满朝文武哪里还敢说话。
乔敬轩指着《内廷纲纪》说不要计较文字,的的确确不该是个有德之臣该说的话,不管是无心之失,还是有心之过,都如皇帝所说,为逞口舌之快胡言乱语,已是失德。
没人敢为失德之人说话。
“乔敬轩接二连三失言,让朕失望,不符合再行阁臣之职,革去内阁大学士之职,回家静养去吧。”
又是一个迅亲王。
不查办你,也不再用你,就晾着你,让你绝望难受。
至于办不办你,等朕的江山安稳了再说。
乔敬轩望向程博简,却见后者已悄然垂下眼睛。已是不与自己对视。他心中顿时心灰意冷,意识到了程博简已是自身难保。
把持朝政,就必得要捏牢帝王,否则这大权如何把持得住?
程博简只要权,却捏不牢皇帝,甚至还想找机会除了皇帝,却没想到皇帝韬光养晦,远比他想象得要有智慧。大靖朝,皇帝才是大统,而程博简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他是没有前途的权臣。
乔敬轩想到聂闻中之反骨,终于明白聂闻中比自己聪明,他早就看透了程博简的前路,已经为自己找好了全身而退的机会。可自己却执迷不悟,跟着程博简一条道走到黑。真的眼前一片黑暗了。
乔敬轩摘下官帽,恭恭敬敬地双手高举过顶。
一名太监手捧托盘上前。乔敬轩将官帽小心翼翼地放到托盘之上,叩拜退下。
内阁大臣,转眼之间只剩了四位。
弘晖皇帝亲政的第三天,除了迅亲王、卸了乔敬轩,退了兵部和户部两位尚书,起复礼部尚书徐瑞,任命新的内务总管、新设内宫司务……
说一不二,雷厉风行。
尤其这新的内务总管还是个女的。
何总管自打领到腰牌和手印,就进入了脚不沾地的疯狂忙碌。
倒不忙别的,她忙着在造酒坊发酒呢。
让大臣们认购内造的美酒是她和皇帝提的建议,皇帝觉得这办法简单粗暴又有趣好玩,甚合心意。只是苦了何元菱和仁秀,二位新上任的大佬,从拟清单到定价,忙了个不亦乐乎。
那边秦栩君在早朝上为何元菱正名时,这边何元菱就已经带着人手在造酒坊盘库。
等早朝一结束,那些认购美酒的官员已经急急地派人过来领酒,就怕来晚了,好酒被人挑没了。
何元菱从户部借了两名主事,在造酒坊门口搭了个棚,这边登记按手印算价格,然后开出提货单,由酒库那边按清单出库。
晚上回到长信宫,何元菱倒头就往宫人舍一躺,腰都直不起来了。
可床铺都还没躺热呢,吕青儿就来了:“何总管,你如今可不睡在我这儿了。”
“什么?当了总管都不让睡觉了?”何元菱不服气。
“不不不,内务总管可有上好的单间,还有专门伺候总管的太监,徐超喜公公后头没十六个小太监都不出门。”
何元菱坐起来:“我是女的,要小太监干嘛,多不方便。回头找几个认字的宫女倒是正经。”
“为何要认字?”吕青儿问。
何元菱正要回答,外头郭展来了:“何总管,皇上找您。”
何元菱赶紧从床上下来,低声问吕青儿:“我可整齐?”
“挺好的。”吕青儿伸手替她拉了拉衣裳,点点头,“没问题了。”
何元菱这才出门:“我这就去,辛苦你了。”
郭展跟在后头:“何总管,您往后再忙,晚上也得去见见皇上,免得他心神不宁的。”
“心神不定?”何元菱一时没领会,“皇上晚上不是召见了几位老臣吗,还有功夫心神不宁?”
郭展挠头:“几位大人这不是已经走了嘛。皇上问了好几次,何总管呢?怎么还没回来?所以奴才叫人盯着门口,您一回来他们就来跟奴才说了。”
“还有,仁秀公公说了,宫人舍尽头的大屋子往后是何总管您的住处,已经布置好了,何总管随时可以入住。”
到底仁秀比自己老练多了,这些琐事还只有仁秀能安排好。
何元菱点头:“好的,谢谢仁秀公公了。等明日忙完了酒库的事儿,我得和他好好合计。”
长信宫的偏殿,灯火通明,秦栩君已经换了纱衣,柔软地贴在他美好的身躯上,勾勒出少年的清癯、和隐隐的肌肉线条。
见何元菱进来,秦栩君脸上顿时泛起笑意。
可他没有起身,反而往软榻上挨得更斜了,撑着脑袋,斜睨着何元菱。
“奴婢见过皇上。”
何元菱行礼还没起身,就听到秦栩君冷哼了一声。
“哼,当了总管都不理人了。”
何元菱被逗笑了,走上前去:“酒库的酒忙了奴婢大半日,好在各府都很配合,今日基本都分发完毕。明日户部两位主事按今日登记的数额收账,奴婢明日再去核对一下账目便算完结了。”
秦栩君撑着脑袋,眼睛清亮亮地望着她:“不想听你说这些。”
“那想听什么?”
秦栩君一把拽过她,挨着身边坐下,低声问:“想听你说遗诏的事儿。”
何元菱笑道:“奴婢听说了,今日两位古籍圣手当场鉴定遗诏,精彩极了。遗憾奴婢不能亲眼目睹,那场面一定极度舒坦。”
秦栩君顺手拉过她一撮发辫,在手指上绕着玩,一边问:“朕知道你有了不得的异能,能梦到先帝,还能把梦里的东西传送到现实里。可你竟然传了两个那么真的遗诏过来。”
何元菱道:“奴婢也想听呢,两位圣手是如何鉴定的?”
“笔迹是世宗皇帝晚年的笔迹,雄厚苍劲……”
可不,现在躺在陵寝里的,是比晚年更晚年的世宗皇帝,大概没事也就能练练字画了吧。
“诏书所用绢料是世宗朝独有的万字纹云绢,世宗皇帝驾崩后,此种绢料悉数陪葬,从此封机停产,技艺已经失传……”
可不,这绢料肯定是世宗皇帝在陵寝里扒拉的,当然不会是后世的,肯定是世宗皇帝最爱的绢料无误。
“墨料也是世宗皇帝专用的赤霞墨,据说后面的几位先帝都不爱用这种墨,这墨也早就不生产了……”
可不,世宗皇帝也是很难伺候的高端人士,不用点专用的玩意儿,哪能突显高贵的身份。
反正一句话,这遗诏真得不能再真了。
但何元菱还是要做出叹为观止的样子:“天哪,真是没想到,入梦的先帝,经历了这么多年,连喜好都未曾改变一点点。也真是惊险,若他们不够专一,今日只怕就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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