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眩晕, 灯烛亦是失色。
任何元菱竭力挽留, 心头残存的那一点点理智也在秦栩君炙热的拥抱中,一丝一丝消散而去。
她没说话, 也没有挣扎, 放任自己偎在他的怀中, 感受从背后传来的心跳。
秦栩君年轻的双臂,似乎从慵懒中苏醒, 生出积蓄已久的力量,紧紧地箍住何元菱。
在这暗流涌动的深宫里,身体之外、皆是孤寂,唯有这寂静深夜的拥抱, 既让人战栗,又让人宁静。这是奇妙的感受。如同那日在宝座背后, 亲密的接触叫他们卸下平日的伪装,赤心赤肚的将自己交予这凝固的时光。
“你弟弟叫你什么?”秦栩君低声问。
“阿姐。”虽不知他为何这么问, 何元菱还是乖顺地回答。
这语气糥糥的,带着江南特有的潮湿与绵软,听得秦栩君心中荡漾不已。
他喃喃地道:“阿姐……江南话真好听。你奶奶又叫你什么?”
“小菱。”
“朕还以为, 会叫你阿菱。”
“倒是不曾。江南人叫姐姐作阿姐、叫哥哥作阿哥, 称呼小名,却不会叫阿菱。”
“那朕也叫你小菱。”
秦栩君从背后拥着她, 却又低着头,嘴唇凑在她耳边低语。每说一句话,温热的气息便袭向何元菱的耳畔, 痒痒的,叫人酥软。
可是,奶奶叫我“小菱”,您也这么叫,合适吗?
何元菱轻声道:“皇上定是想占奴婢便宜……”
可这话一出口,何元菱顿时大窘。太有歧义了,能保证皇帝这个不正经的小朋友不想歪吗?
不可能的。任哪个男人如此紧拥着让自己心动的姑娘,都不会有心思去想什么奶奶。
果然秦栩君哼道:“朕若想占你便宜,可不会如此便宜你……”
一时间何元菱竟有些懵,仿佛不认识“便宜”两个字。
理智在一点一点回来,哪怕身后的秦栩君已经腾出手来拨弄她的头发,何元菱也已经从意乱情迷中逐渐清醒。
她不会一直留在宫中,她在江南还有奶奶和弟弟。
她要给奶奶一个幸福的晚年,她要帮助弟弟圆那个首富的梦。而她何元菱,来大靖朝一趟,也不是为了与某个男人卿卿我我,她要辅佐皇帝,然后功成身退。
不能让自己身陷其中,搞到没有退路啊。
何元菱覆盖住揽在自己胸.前的那只手,轻轻地握住,极为自然地转身,努力地保持着镇定,迎上秦栩君的目光。
“奴婢的奶奶叫奴婢小菱,皇上也这么叫,可不就是想占奴婢的便宜?”
秦栩君突然明白过来,却丝毫不为自己的误会感觉到羞愧。他忍不住笑意:“你若觉得辈份小了,也可以叫朕阿哥……”
又停顿想了一想:“还挺好听,以后朕叫你小菱,你叫朕阿哥,可好?”
不好,不是亲兄妹,还叫什么阿哥阿妹,怎么听着都暧昧。
何元菱摇头:“奴婢可不敢胡乱称呼,皇上就是皇上。再说了,皇上可是称奴婢为何大人的,这变卦得也太快了。”
秦栩君却满脸的不在意:“这叫此一时彼一时。小笨蛋,一点都不懂得朕的心思。”
这话何元菱不接,她也不敢去懂皇帝陛下在某方面的心思。
秦栩君还在发腻:“朕就是要给你赐很多很多的爱称,只咱俩能用,旁人都不许用。以后何大人是你、小菱是你、小凶婆子也是你、小笨蛋也是你……”
何元菱终于笑出声来:“皇上到底放不下一个‘蛋’字。”
当年幼小的秦栩君为何能口吐芬芳,说出“去你的蛋”这种惊天之言,那么多智勇双全的文臣武将、内侍内官查了好久,都没能查出个端倪。成为大靖朝一大悬案。
倒是秦栩君回宫后,越加焕发出帝王霸气,都把这口头禅给冷落了。
秦栩君屈起手指,用食指关节叩了叩何元菱的脸颊:“朕放不下的,不是‘蛋’,是你这个‘小笨蛋’。”
何元菱怕自己又一次沦陷,扭身挣开秦栩君的怀抱,摸着发烫的脸颊,掩饰着心中的慌乱。
“皇上要批折子了吧,奴婢帮您准备。”
何元菱一遛烟就跑到宝座前,动手开始调制朱砂。
见她躲得迅疾,秦栩君也不能确定她是害羞还是逃避。只道这何元菱,在外是威风凛凛的“何大人”,私底下却只是未满十六岁的“小菱”,终究也不好意思攻得太狠,想了想,微笑着跟了过去。
秦栩君人是坐下了,桌上折子也摊开了,却没着急下手,而是问何元菱:“之前未及细问,只说一日顺利。可有需要朕的……”
“用不着,用不着。”何元菱赶紧道。
就自己那点儿“何总管”的繁琐小事,哪好意思再劳烦皇帝大人。皇帝大人现在可是日理万机。
秦栩君却笑道:“朕不介意给你用。”
何元菱脸又红了。
皇帝陛下,本姑娘可是后世来的,不是在大靖朝土生土长,你那些一语双关的骚话,真当本姑娘听不懂吗?
也是奇怪了。这么会撩拨的皇帝大人,怎么会至今形单影只?
难道是那些嫔妃太主动,所以皇上不喜欢,所以也完全不想去了解她们?
何元菱觉得这个猜想大概很有道理,那自己也主动一点罢了,这样皇上就不会太喜欢自己了吧?
试试?
何元菱故意道:“奴婢不是不用,是不能……随便用。”
果然,秦栩君挑了眉,很是意外地望着何元菱。渐渐地,那眼神又带了笑意,竟然说出一句很不要脸的话来。
“总之,朕要用小菱,定是毫不客气的。”
“呵呵,皇上随便用……随便用……”一边说着,何元菱自己都觉得脸皮实在太厚。虽然心中跳得厉害,脸上却是毫不变色呢。
有时候,话不能说得太满。
这边秦栩君才看到第二封折子,何元菱突然就想起一件事,懊恼起来。
本来她就想着要等晚上无人之时跟秦栩君开口,没承想被这位“小朋友”搞得意乱情迷,竟把正事给忘了。
于是期期艾艾,何元菱开口了。
“皇上,奴婢想到一件事,要用皇上了……”
“哦?”秦栩君立时放下折子,凝视住何元菱的眼神中,竟有些期待,“何事?”
真没想到,皇帝大人还是“不用不舒服斯基”。
何元菱道:“奴婢想跟皇上借点银子……”
“哈哈,借钱?”秦栩君乐了。折子也不批了,扔了笔,托腮望着她。
“你可知道自己是内务总管,要花银子直接去内库支取,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何元菱却摇摇头:“是奴婢有私人用度,不能用内库的钱。”
“你要添置什么,朕送你。”秦栩君想都没想,就许下愿来。
“不是奴婢要添东西。”何元菱道,“早上有一部分主事和内务巡走怠慢差事,奴婢罚了他们半年俸禄。但其中有一位宝钞坊少主事,却是情有可原。这半年俸禄一罚,怕他家里人要过不下去……”
秦栩君虽赞她善良,却也怕她天真,道:“你可知这些主事少主事,个个都有捞钱的门路,这点点俸禄对他们而言实在是九牛一毛。历来宫中罚俸,也不过是丢些脸面,断不了他们家人的生活。”
原来皇帝真的是明眼人,将这宫廷内的积弊看得明明白白。
何元菱道:“皇上这话说得是。若是旁人,奴婢也断断不操这个心。但这位少主事,却有些不同,他家中有老有小,是中年入宫,且入宫后甚受排挤,加上性情孤僻,并无其他赚钱的门路。”
秦栩君心中一动,故意道:“那你不罚他便是。”
“这不成。奴婢初上任,正是立威之时。既是他犯了规矩,该罚就得罚。否则人人皆说自己有苦处,这水就端不平了。奴婢是想,以私人名义补贴于他,也不至于他老母和妻儿挨饿受冻。”
此时,秦栩君望向她的眼神已满是赞许。
他果然没有看错“何总管”,年纪小小,却已懂得处事公正的道理。于公,她要竖立威信,让别人没话可讲、无刺可挑;于私,她善良仁慈,不会对弱小之士欺凌鄙视。
秦栩君道:“你若给他银子,他只会觉得,无非就是内务府支领的内银。倒不如给他可以典当的私物,他还能承你这份情。”
真正是比“何总管”更加厉害的角色。
何元菱赞叹:“皇上您可真是……”差点就没把“狡猾”二字说出口,硬生生吞了下去。
“您可真是英明。不过,奴婢还没赚几两俸银,实在身无长物。”
“朕也没有女人之物啊……”
秦栩君托腮,望着何元菱如云的秀发:“小菱你只有这根翠玉簪子吗?”
“宫女不能戴饰物。”
“可你是总管啊。堂堂大靖朝的内务总管,只有一根翠玉簪子,走出去多没面子。”
秦栩君想到后宫那些嫔妃,个个争奇斗妍、花枝招展。更别说自己的姐妹们,雅珍长公主那个脑袋,堪比元宵节的花灯……
对了,雅珍长公主!
秦栩君立刻笑了起来:“长公主前日说要见朕,派人通知她,明日午间进宫等候,朕早朝一结束就见她。”
何元菱乖乖地应了,却有些懵:“那银子的事儿……”
“朕自有法子。明日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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