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要跟何元菱借一步说话的内阁重臣, 聂闻中不是第一个。
第一个是邬思明。最后被气走了。有没有严重后果, 暂时还不知道。
聂闻中是第二个,何元菱不打算气他, 甚至还打算夸夸他。方才不负这场刻意的偶遇。
走到僻静处, 聂闻中抬头……
嗯, 的确是抬头,因为他太矮了, 何元菱也不甚高挑,但和聂闻中说话,也还要稍稍调低一些视线。
“老夫与何总管不算相识,何总管不会觉得我突兀吧?”
何元菱微笑:“自然不会。聂大人朝廷重臣, 如此郑重想必有要紧之事,但说无妨。”
的确不扭捏, 颇有气度。聂闻中颔首:“何总管以少年之姿担任内廷要职,朝野多有关注, 众目睽睽之下,何总管是否颇感压力?”
何元菱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聂闻中这些话, 一是看自己应对, 二是度自己底气,试探完才能决定, 是不是要向自己掏心窝子。
其实老狐狸和小狐狸之间,有些客套可以免了。
何元菱笑道:“水无压力抽不高、人无压力轻飘飘。有些压力是好事,不把自己压坏了就行。聂大人少年成名, 傲物至今,皇上每每提及,都钦佩得很,可见众目睽睽这种、不见得是坏事儿。”
这话就递过来了。
按理皇帝身边的人,是不该私下泄露皇帝对官员的评价。但何元菱就是明晃晃地泄露了。
聂闻中顿时领悟。这何元菱是何人,皇帝从兴云山庄带回来的“妖女”,皇帝信谁也比不过信何元菱啊。何元菱敢当面跟他说这番话,定然是皇帝流露过当他聂闻中是自己人的意思,所以何元菱也才会如此不见外。
所以说,这新进宫的小姑娘,再如何聪明绝顶,也不似仁秀那样的老宫油子。说话明显比仁秀敞亮。
聂闻中摆手:“愧对皇上信任啊。当臣子的,十数年未见皇上的面,好不容易这些天得以亲政,皇上天音,也常常不能领会,惭愧。”
何元菱大大咧咧:“聂大人可是公认的大靖朝才子,聂大人都不能领会,这天底下还有几个人能领会?”
“所以羡慕何总管啊……”
“哈,聂大人这话就叫我不好意思了。”何元菱装出一副掩不住得意的样子,“也不过是多伺候了皇上几日,又年龄相若,没有代沟罢了。”
代沟?聂闻中不懂,略一踌躇:“此为何意?“
呵呵,何元菱就是故意的。不说几个你们听不懂的词,你们还真不知道什么叫代沟。
“一代人与一代人之间,所学所见不同、经历阅历不同,又所谓初生牛犊、又所谓老成持重,可见年龄不同,差异实在很大,这种差异便叫代沟。”
饶是聂闻中出了名的博学,也没听说过,一时竟有些肃然起敬。
“怪不得皇上如此器重何总管,果然英雄少年。”一夸完,聂闻中立刻转到正题,也不遮掩了,“所以敢问何总管,仁秀昨夜出宫一事,你可有耳闻?”
来了。何元菱笑道:“自然知道。不知聂大人准备得如何了?邰左侍行动能力可是很强的……”
果然是知情.人。聂闻中这下放心了。
“正是为此事烦忧。皇上这天音,老夫未能领会啊。”
“这有何不能领会,聂大人照办就是。”
聂闻中一脸为难:“照办,照什么办?也不知派什么用场,要多大的宅子,要备多少人手……”
何元菱当下四周瞥过,空无一人,于是压低声音道:“昨日下午皇上去了秋月街集市,发现那里有冤情,正着人暗查。内务府的宅子不宜安置证人。”
“秋……”聂闻中顿时一凛,赶紧亦望四周,脸色已与先前不同,变得凝重起来。
半晌,聂闻中才缓缓道:“皇上欲派钦差下江南,方才正是与我商议此事。”
看来他知道秋月街集市背后的秘密。聂闻中这个突破口,的确选得好,他曾经是程博简的人,知道太多程博简集团的事,包括秋月街背后的俞达。都不用何元菱说破,聂闻中就已经猜到了前因后果,并串成了一个完整的线索链。
何元菱微微一笑:“政事小女子不便过问。谢过聂大人关心。”
盈盈一拜,是要结束谈话的意思。
聂闻中已经得到了答案,自然也懂见好就收,顺着何元菱的话客气道:“老夫在外朝,姑娘在内廷,都是一颗忠心替皇上分忧。往后姑娘若有用得着老夫之处,只管派人递个话儿来。”
何元菱自是一派欢喜:“小女子亲人都在江南,京城举目无亲的,也没个照应。聂大人说这话,小女子可会当真。”
“就怕你不当真,哈哈。”
真没想到,聂闻中也能笑得如此慈祥。
回到长信宫,秦栩君正在看折子。他嫌每日二十封太少,也不满意每回都要机枢处先行筛选,所以现在已经变成每日送两次折子,散场后一次,晚膳前一次,每次二十封,由秦栩君择二十件,于第二日早朝上商议。
“方才奴婢与聂大人见过面了。”何元菱道。
秦栩君笑道:“漏了口风没?”
“都成漏勺了,四处漏。”
“哈哈。”秦栩君大笑起来,脸上竟然还有隐隐的指印未消。这实在也太细皮嫩肉了吧。
何元菱脸一红,期期艾艾:“今天没人笑话皇上这脸上吧?”
秦栩君浑不在意:“笑话倒是没人敢,关切的话说了不少。大理寺差点派了精锐进宫查刺客,说是定有内应。”
“呃……那皇上怎么说的?”
“脸上歇了个蚊子,何总管打的。”
“……”何元菱无语。
“大理寺还是坚持要派精锐进宫查蚊子是哪里飞进来的。”
“皇上怎么说?”
“朕养的,宠物。”
“噗!”何元菱终于忍不住笑喷了。皇帝大人用讨论军国大事的语气、来谈论他养的蚊子宠物,怎么就那么好笑呢?
“宠物也要讲讲来历的,大理寺若非要追根问底,皇上您也还是说不清。”
秦栩君哧之以鼻:“当年费尽周章,也没查出来‘滚你的蛋’出自何处,现在还想查朕的蚊子?呵呵。”
这戏谑的样子,好像是一个多月前兴云山庄的那个少年又回来了。
午后宫里最安静的那段时间,薛春榕果然来求见。
李宜真进来传的话,虽然才上任一天,她已经有模有样,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官家小姐。
何元菱没在长信宫办公差的习惯,在长信宫,她便眼里只有秦栩君一个人,只有出了长信宫,她才是那个位高权重的何总管。
长信宫外有一圈辅房,何元菱命人整理了一间出来,作为她平日处理事务的场所。第一次使用,就是见薛春榕。
薛春榕垂手立在何元菱跟前,诚惶诚恐。
何总管已经拒绝了他宽限到一年之内罚俸的请求,却不知为何又单独叫他前来。薛春榕摸不透何总管的心思,深怕是自己提了过分的要求,又惹恼了这回冷面无情的少女总管。
“宝钞坊的货物,除了宫里,还供应哪些王府和官邸?”何元菱坐定,问话听不出喜怒。
见屋子里只有何总管一个人,本该跟在她身后的六名侍卫和六名女史,皆不在跟前,薛春榕心中越发没底。他不敢胡说,低声道:“回何总管,除了宫里用度,还有迅亲王府、顺亲王府等十二家亲王、郡王府,以及程太师和邬大人两家府上。”
京城的十二家亲王郡王府,何元菱知道是谁,他们用内造的东西,虽然说起来也奢靡,但好歹也算是皇亲。皇亲沾内造的光也是大靖历来的风气。
但程博简和邬思明两家,实在不应该如此。
何元菱点点头:“前日听说你迟到有缘由,是闭关研究新配方,可有结果?”
一说到配方,薛春榕的眼睛就亮了:“回何总管,卑职这回有新发现,研究出了比先前更好的木浆原料,只是在工艺上还须多加改进,还须些时日。”
何元菱抬眼望他:“你们薛家,是造纸世家吧?”
“是,传到卑职手里,已是第三代。”
“还打算传下去吗?”
薛春榕刚刚还闪闪发亮的眼睛,顿时黯淡下去,声音也变得细不可闻:“家中只有一女,也快到了议婚的年纪。这薛家纸,到卑职这里也就断了。”
何元菱道:“迂腐。本姑娘最看不得传男不传女那一套。早先没进宫前,我在家中也是赚钱好手,从不相信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一说。你家姑娘若无此心便罢,若愿意学,你当然应该传她,总比烂在肚子里好。”
薛春榕讷讷:“何总管说得是。只是卑职……卑职家中穷困,还有常年卧病在床的老母亲,吃药也是费钱。说来惭愧,眼下不敢议婚,也是因为连姑娘的嫁妆都备不齐,更别说家中作坊早就败落,那些工具都用不得了。”
这倒是心里话。
像他这样主事级别的太监,平时出宫并不受很大的限制。平时他也经常回家送钱送物、看望妻女,只要他愿意传授于女儿,不怕没机会。但的的确确,哪怕只是修个作坊、添置些器具,也得花钱啊。
何元菱道:“我不是有意要为难你。只是我初初上任,不能出尔反尔。你迟到,虽情有可原,却于规矩不合。我必须得一视同仁罚你。”
薛春榕赶紧跪下:“卑职万万不敢质疑何总管。”
“起来说话,这里没人,不用如此拘礼。我也不是喊你来责罚的。”
听何元菱这么说,薛春榕又有些摸不着头脑。那独独叫我来,难道就为了说“传男不传女”这些话?
实在有些想不透啊。何总管对天下所有的女儿家都这么尽心关怀吗?这种行事有些奇怪。
薛春榕不知道何总管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好奇。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总有开新书的冲动。而且我还是喜欢写古言,预收里两本,看大家喜欢哪一本,就先开哪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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