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殿和慕尚宫。一是太后, 一是淑妃。何元菱心中立时明镜似的, 知道他们为何而来。
想了想,她对李宜真道:“叫他们去长信门东偏殿等我。另外, 命人守住宫门, 立即请樊侍卫他们进来。只怕太后的人会动手。”
李宜真脸色凝重, 已经猜到必然与昨夜宴席上的“千里香”和青柿有关。
长信宫门口,无双殿与慕尚宫的人却不愿意进来。
徐超喜亲自出马。他头上的缠着的绷带已经取了, 露出丑陋的一边耳朵,显得他更加难看。
他对李宜真也甚不恭敬:“太后懿旨,请何元菱速往无双殿问话。何总管是要抗旨吗?”
李宜真倒也冷静:“太后有旨,也请往东偏殿宣旨, 哪有在宫门口吵吵嚷嚷的道理?再说,懿旨呢?我怎么没见着?”
徐超喜晃着脑袋, 神情不屑:“口谕。”
“口谕也得去东偏殿宣。公公看着办吧。”李宜真一甩手,转头竟走了, 走到宫门口,还对守门的侍卫道,“辛苦各位, 何总管有令, 看紧门户,长信宫是皇上寝宫, 万万不能让闲杂人等擅入。”
这“闲杂人等”四个字说得是谁,简直呼之欲出啊。
徐超喜差点背过气去。还是慕尚宫的太监机灵,立刻向徐超喜使了个眼色:“徐公公, 外头怪晒的,要不咱跟李女史进屋去。”
说着,很自然地扶着徐超喜就跟了上去。
李宜真已经喊了樊允他们六个卫士一同进殿。徐超喜也是不知死活,跟在李宜真身后挪着小步,心里痒痒的总觉得要损几句才舒服。
损谁呢,李宜真首当其冲。又是何元菱身边的人,又是犯官之后没有后台。
“哎,李女史可是有来历的,大户人家,你知道不?”他笑兮兮地问身边慕尚宫的太监。
慕尚宫太监没领会,心想李女史就算家境显赫,眼下进了宫中,也该是府里头犯了事,这徐超喜怎么突然要跟自己闲扯这些?
当即道:“奴才有眼不识泰山。”
“哎哟,你聪明。”徐超喜立刻道,“她爹就叫李岱,你说巧不巧,就是泰山那个岱。”
李宜真已是听得又心酸又愤怒,可在长信宫又不能造次,只得按捺住怒意,转头道:“请徐公公安静。”
徐超喜哪里安静得下来,压低了声音道:“李女史是不是怕人听到啊。没事,虽然你亲姐姐成了京城千人骑、万人睡的红姑娘,可你还是不错的,这不成了何总管跟前的红人……”
“砰”一声,樊允已一脚踹在他背上。
“啊——”徐超喜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脸正好磕在东偏殿的青石台阶上,磕掉了两颗大牙,满嘴是血。
“徐公公怎么行这么大礼,本姑娘担当不起啊。”
台阶上,何元菱冷冷地望着他。这个阴毒的老货,此刻如死狗一样趴在自己脚下。
徐超喜捂着嘴,一边疼得嗷嗷叫,一边还拼命喊:“太后……娘娘……懿旨!”
可惜,没了门牙,话也说不清,滋滋的风跟着满嘴血污一起往外喷,把何元菱给看皱了眉。
“这无双殿是没人了吗?派个没耳朵没牙齿,说不清又听不见的来干嘛?”
慕尚宫太监知道这阵又是徐超喜输了,谁让他总沉不住气,明明现在太后已是今非昔比,还非要在这里搞这些口舌之争呢。
那太监只得道:“回何总管,太后娘娘和淑妃娘娘昨夜突感不适,急招太医方知是昨日慕尚宫宴席食了不洁之物,有中毒症状。太后娘娘下懿旨,命何总管过去无双殿问话。”
何元菱是该去的。太后再失势,她也是大靖朝的皇太后。自己再得势,自己也只是皇宫内廷一名内官。
她可以强行留下,但势必会成为话柄,反而给秦栩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就请二位公公回无双殿向太后禀报,此事非同小可,若要彻查清楚,一刻都不能耽误。我要立即召集内务府相关人员对此事彻查,稍后我一定去无双殿向太后请罪。”
原本无双殿和慕尚宫来了好多人,就是打算一拥而上将何元菱拿到无双殿去献给太后。没想到何元菱根本没有出来见他们,反而是把两位太监叫了进去。
这下他们势单力孤,也无力回天。徐超喜那个恨啊,眼睛死死地盯着何元菱。
呵呵,你跑得过今天,也跑不过明天。你就算不去无双殿,也还有刑部在等着你。
等他们走出宫门。何元菱微微舒了一口气。
该来的总会来,程博简一天不倒台,这样的花招就一定层出不穷。她早就准备好了。
“李女史,去把……”
一转头,却望见李宜真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而樊允在一旁手足无措地望着她。
是徐超喜那狗贼的话伤到了她。
这个年代,不懂祸不及妻女。一旦家主犯案,全家女子无不如堕深渊。想李宜真的亲姐姐,当年亦是朝廷大员之亲女,京城几多少年魂牵梦萦。如今却堕入风尘,身不由己。
这一比较,自己何其幸运。
“李女史。”她抬高嗓门。
“卑职在!”李宜真终于从悲凄中惊起,忐忑地望着何元菱,怕她生气。
“去端盘水,将台阶上的血迹冲了。”何元菱道。
李宜真不明其意,但徐超喜满口喷出的血迹的确染得台阶斑斑驳驳,甚是难看。
不远处正好有宫人在洒扫庭院,李宜真去打了一盆水过来,用力泼去,终于冲了个干净。
何元菱道:“今日是樊侍卫替你出气,若有下回,自己动手。打不过他,先甩个耳光也是好的。”
她站在台阶之上,小小年纪竟是满满的威仪感。
李宜真想想自己年纪跟何总管差不多,却一直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还是何总管将自己从那卑贱黑暗之处捞了出来,干着有脸面的差事,总算让自己的那几分学识有了用处。自己真应该像何总管那样,尽力去争一争,只有何总管不落势,自己才能从泥淖里真正解脱。
不能忘记,宫外还有等着她去搭救的亲姐姐。
她拭去眼泪,凝容道:“谢总管教诲。”
何元菱道:“你本就比旁人都强,能从数千宫女中脱颖而出,是你生身父母予你的教养。你我都是罪臣之女,家族没落了,那股骄傲不能堕。否则就辜负了身子里流的血液。李大人……”
她微微一顿。
李宜真惊喜地抬头。她发现何总管称自己的父亲为“李大人”。数年来,她只听到“姓李的狗贼”、“狗官”、何曾听到过一句“李大人”。
只听何元菱一字一顿,极为清晰:“李大人,会沉冤得雪。”
李宜真心怀激荡,却再也没有流泪,从此对何元菱死心踏地。
此时的大正殿,秦栩君亦是据理力争。
太后和淑妃宴席中毒一事,竟然直接闹上了早朝。秦栩君惊了,昨晚没人通知他——当然昨晚幸好没通知——今日一早亦未透露半点风声,却在早朝上突然发难,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太医的诊断是宴席上的“千里香”有问题,里头混有少量毒物,不致命,却会让人生病。
秦栩君想起何元菱早间说的那些话,酒与青柿同食会中毒。果然,这两人为了祸害别人,不惜施苦肉计,以身试毒。
“听你们的意思,酒是何元菱敬的,这毒就是何元菱下的?那如何解释朕喝了同一壶酒,却丝毫无恙?”
邬思明对何元菱恨之入骨,不亚于程博简。这会儿倒也思路开阔得很,辩道:“或许是男女体质有异?再者皇上九五之尊,或有真龙护体才幸运躲过,亦未可知啊。”
程博简一本正经地跟上:“如今证据都指向何元菱。太后凤体安康是大靖国事,万万不能纵容屑小为所欲为,何元菱当立即缉拿至刑部受审。是不是她所为,我大靖朝堂堂刑部,自会还她一个公道。”
刑部?开玩笑呢。
秦栩君冷笑一声。连何元菱那间挂着四个红灯笼的宫人舍,他都舍不得让她继续住,还去刑部?
那里日日夜夜皆是受刑者的惨叫、满地流淌的血水。凡进了刑部大狱的人,就没几个能完好无损出来。诸多精壮男子尚且如此,何论娇滴滴的何元菱。
“你们可听过食物相克之理?”秦栩君突然问。
邬思明一愣:“皇上何意?”
程博简却眼中陡然暴过一片精光,像是什么秘密突然被发现。
“朕突然想起,昨日宴席上,淑妃娘家送来了新鲜的当季青柿,太后和淑妃都吃了,唯有朕没吃。又或许是那酒与青柿物性相克,才导致她们出现中毒症状。查都没查清,就要拿人进刑部大牢,你们也太急了吧。”
顿时朝堂上一片默然。
只有顺亲王无所顾忌:“臣觉得皇上此言有理。臣也听过食物相克,有些东西不能同时食用。既然皇上提出来,那一试便知,酒肯定还有吧,青柿肯定也还有吧,找两组宫人,一组只喝酒,一组酒配青柿。呆一夜便知真假。”
这是好主意。
“顺亲王德高望重,便由顺亲王审理此事,诸位大臣意下如何?”秦栩君沉着脸问。
到这份上,皇上都同意查案了,程博简和邬思明自然也不好逼得太急。
邬思明甚是老奸巨滑,主动请缨:“臣恳请陪同顺亲王协审。”
当即,“专案组”成立,顺亲王、邬思明、大理寺、刑部,还有都察院,都派出人手,浩浩荡荡地去了后宫。
因为“千里香”是无双殿的,昨日拿给造酒坊分酒,余下的已悉数归还无双殿,若要做实验,只有去问太后讨酒。
至于何元菱,作为不入刑部的妥协,被暂时停职,等案情查清之后,再作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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