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闹了一场, 秦栩君散了早朝回到长信宫, 已是中午时分。
一见何元菱笑吟吟立在廊下,秦栩君又爱又疼, 上前就想执她的手。倒是何元菱知道, 越是二人关系亲密, 在人前越要注意,微微侧身避了一下。
“让皇上为难了。”她恭恭敬敬行了礼, 终于让秦栩君正经起来。
二人往偏殿书房里走,秦栩君道:“你就当给自己放个假,这几日好好陪陪朕。这些日子,朕还是头一回回宫就能见着你。”
秦栩君想, 民间那些男人,劳作一天回到家, 也是这样盼着第一眼就见到当门而立的娇妻吧?
何元菱心中涌着热潮,她感受到了秦栩君的未尽之意。
自仁秀遣人从大正殿递了消息回来, 何元菱便知道此事已经不用自己去查。她能做的,就是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长信宫等候秦栩君回来。
她安排下的一应伏笔, 都交给“专案组”去调查。秦栩君如此聪明, 她知道专案组里定然会有人,全力替她洗清冤屈。
这个人叫姚驰, 大理寺少卿。
姚驰这少卿当了已经十年有余,一直和当朝太师程博简不甚亲密。姚家是大靖朝望族,程博简不想得罪姚氏一族, 加之姚驰办案利落、颇得人心,手下有不少忠心精干之士,程博简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用大理寺卿这顶头上司压着姚驰,也算安稳。
这回秦栩君特命大理寺少卿出马,却不仅仅因为他办案老辣,还因为姚驰和礼部侍郎谈玉海是儿女亲家。
没错,就是那个公然在朝堂上和都察院头头俞达吵架,吵到两个人在大正殿外打了一仗,还大胜而归的那个谈玉海。
姚驰和谈玉海都是正义凛然的耿直之人,脾气相投才结了这儿女亲家。
从谈玉海被重用,他就嗅出了朝中不寻常的动向。又听谈玉海屡屡提及过宫中的“何姑娘”,隐隐觉得一场风暴就在眼前,而风暴眼很可能就是这位神奇的何姑娘。
无论是多年为官的灵敏、还是内心澎湃的正义,姚驰都觉得,程太师也该倒势了。
一行人在无双殿向孙太后请了安。
当然孙太后不会见他们,因为听说这个中毒有些不堪,不太方便见人。是太后跟前的连翘姑娘替他们传了话。
而后又取了余下的酒。
刑部的人手验的毒,那酒却是干干净净,完全没有一点问题。和太医在宴席现场的勘验结果完全不同。
这就奇怪了。说明只有宴席上的酒才有问题。
而宴席上的酒是造酒坊的人分装的。于是造酒坊的刘主事被提来了。
刘主事还不知道这事儿,被提到临时值房,一见这阵容,亲王、阁臣、大理寺、刑部,当场吓得伏倒在地。
要说刘主事也是宫里的老主事了,经手的事务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之前给各家皇公大臣家“卖酒”,也是办得妥妥当当。当天“千里香”由徐超喜从无双殿送来,当着众人的面儿分装、进献,也没有下手的机会。宴席结束,又由徐超喜派人将余酒收回,实在没有什么异常。
办案组盘问许久,也是没问出什么破绽。
倒是刘主事突然想起一事,说何总管身边的李宜真女史,当日讨了一壶酒去,那壶“千里香”正是从分装的酒中倒出,或可证他清白。
李宜真立刻被提到了审案室,还带着她那壶“千里香”。
一听是何元菱身边的女史,邬思明头一个看不惯,立刻问:“为何偏偏是你灌了这壶酒,是给何元菱留后招?”
李宜真却也不慌,只是神情黯然:“卑职私下讨酒,甘愿接受宫规处置。”
邬思明脸一沉:“不说实话,这是要上刑?”
刑部的人手可就在一边虎视耽耽。
若要是今日之前的李宜真,那还真是怕事的。但经历了早上的一遭,她已经变得勇敢。
李宜真缓缓抬起眼睛,直视着邬思明,简短而清晰地说了四个字。
“家父李岱。”
顿时,邬思明手一颤,杯中的茶洒湿了官袍。
姚驰心中一动,知她在这当口提起自己的父亲,必定事出有因。李岱在出事前,曾经是二品大员,在朝中亦是威名赫赫的人物。谁也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女史,竟然会是李岱的女儿。
而邬思明就更慌了,李岱之死,他虽不是主谋,却也脱不了干系。当即决定要将何元菱和李宜真一起弄死,以绝后患。
邬思明眼中已聚起厌恶之色:“内务府做事也是越来越不成体统,犯官之后也能担任如此要职,待老夫和程太师商议,借这机会好好整肃内务府。再不管管,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了!”
又转头对顺亲王道:“顺亲王,这宫婢私下讨酒,又不配合审讯,还想举出她那个大逆不道的逆贼老子来撑腰,直接下刑部大狱吧。”
顺亲王正要说话,被姚驰打断。
“邬大学士,臣倒觉得,她在此时提起李岱,必有下文。不如听听。”
姚驰一抬手:“照实说。”
一双阴鸷般的眼睛盯住李宜真,又道:“别撒谎,你还没那道行。”
李宜真暗舒一口气。果然赌赢了。
她从走进来的那一刻,就决定要赌一把。皇帝派人来审案,这审案组里就一定有明眼之人。她不能表现得懦弱,越是镇定自信,才越是能让人相信她说的话。
李宜真道:“谢谢大人耐心。卑职提及罪父,是想告诉各位大人,卑职家中也曾有过‘千里香’,是罪父出使西域时带回。卑职那年八岁生辰,罪父亲自开启此酒替卑职庆生。
“同样的生辰、同样的美酒,昨日卑职触景生情,思念罪父与家母,一时情难自抑,才私讨了一些。闻其味,便好似又与家人在一起了……”
讨酒本是何元菱授意。可这美酒的典故,却又的的确确真实存在,说着说着,李宜真亦是动了真情,落下两行珠泪。
姚驰却还是那副冰冷平静的模样,转而对顺亲王道:“臣觉得她所言非虚。既是私下讨酒有违宫规,却也不是大理寺和刑部管辖,交有内务府处置便可。”
那顺亲王以前也是得了李岱诸多好处的。李岱出使过好几次西域,每回都给顺亲王搜罗不少奇珍异宝,李岱出事被处决后,顺亲王还颇是伤心了一段日子。
当然,也就是伤心了一下而已。
好在命运将李岱之女送到了他面前,他乐得给九泉之下的李岱还点儿人情。
于是点头道:“的确说得通。反正也不怕她跑了,酒留下,人先回去吧。”
李宜真却倔,竟道:“卑职想等验酒结果,请求各位大人容卑职在此等候。”
“你当这里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邬思明怒了。
李宜真却出人意料地硬气:“卑职当初没想来,现在也不想走。”
气得邬思明差点背过气去。
还是姚驰解围:“念你孝顺,容你在这等候。若有毒,你脱不了干系;若没毒,许你将这酒带回去。”
“谢谢大人。”李宜真感激涕零。
很快刑部勘验结果出来,李宜真这壶和无双殿的库存酒一模一样,非但没毒,恨不得喝了还能强身健体、滋阴壮阳。
这说明造酒坊的的确确没有在分酒时做手脚。
那么问题来了。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何元菱在慕尚宫大殿里动了手;要么果然是食性相克。
顺亲王和众人交换一下眼神,叹了一口气:“看来只能请何元菱受审了。”
邬思明一脸不屑和不愿:“呵,你们确定能请得动她?皇上为了她,是要和天下人都做对呢。”
李宜春抱着她那壶酒却还没走。
闻言道:“卑职斗胆,能否再多问一句?”
顺亲王正头大:“说,说完赶紧走,本王闹心。”
“早先无双殿与慕尚宫派人去找过何总管,说是太后娘娘与淑妃娘娘都出现了中毒症状,敢问……可是胸部出现肿胀红斑,头皮麻木,浑身却奇痒不堪?”
邬思明大叫:“大胆,太后凤体岂是你能擅问!”
顺亲王皱了皱眉,却不由自主望向了姚驰。说实话,顺亲王向来一团和气,谁都不得罪,也可以称作不能干,要他来主审,无非是因为德高望重,而且他没有偏向性。
但真要他做什么雷历风行的决断,那是不行的。
好在有姚驰,顺亲王已经感受到了姚驰的力时,所以才用眼神向他求助。
姚驰也跟着脸色一沉:“的确大胆,你也不怕掉脑袋!”
说完,话锋一转,又对顺亲王道:“不过,病情她倒是说对了。太医说,太后娘娘和淑妃娘娘的病情没有向外透露半点,她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卑职也中毒过!”李宜真大声喊道。
在座俱惊,皆呼:“你也中毒过?”
李宜真点头:“对,那年卑职八岁,罪父不让饮酒,可这酒太香,卑职便偷偷喝了几口,被母亲发现还责怪了几句。当天晚上,卑职便出现了中毒症状。后来才知,是卑职顽皮,白天摘了人家的青柿吃,和‘千里香’美酒食性相克,方才中了毒。
“卑职还被众人笑话,说偷摘柿子偷喝酒,果然是要遭报应的。”
众人面面相觑。这般细节,要即刻编都困难。说起来竟然很有道理的样子。
邬思明也无话了,再跳脚,会显得他小肚鸡肠跟一个小宫女过不去。
虽然他的确小肚鸡肠,但他还是很要面子的。
等李宜真走了,顺亲王问:“看来真的只能去问何元菱了,就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同意。”
一直冷眼瞧着的刑部侍郎耿正平终于说话了:“并不是非要惊动皇上。既然皇上也提起过食性相克,我们大可等实验结果出来再作定夺。
“一组单食酒,一组同食酒与青柿。还要再加一组,食宴席上的毒酒。每组三男三女,以观食效。”
作者有话要说:建了个书友群,发我微博上啦。微博ID:晋江秋十八。不过本质扑街,微博和群都没几个人,不许笑话我哦。等你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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