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稷这句话让在场的几人都不由愣住。
孟安醉是实打实的惊讶, 毕竟这还是孟稷第一次公开承认她是他的女儿;德元帝愕然之后便了然了, 怪不得一直保持模糊态度的孟稷会陡然站在展城归那一边,原来是因着他女儿同展城归已是关系斐然了。
唯独展城归,轻飘飘地看了孟稷一眼后, 抿唇笑笑, 并不说话。
他太清楚孟稷为何去而复返,又为何要在德元帝面前道出与孟安醉的父女关系了。
孟稷看到展城归的神色,也知晓他猜到了自己的打算, 便收回眼神,豁出去一般,与德元帝解释道:“陛下,小女幼时体弱, 在山上长大, 性情活泼不羁, 喜好酿酒,是以回来后自行在金陵开了间酒肆,没曾想凭着几分运气, 竟让她拿到了贡酒的殊荣。眼下臣父女二人不幸卷入户部贪污枉法之案中,小女自是也要同臣一起去接受三司审查的。”
孟稷面上恭敬地说着, 实则握着的手已出了不少薄汗, 大殿上他被卢奎反咬一口时,展城归不仅没站出来为他作证,反而任由他被污蔑。还在未提前与他相商的情况下,甚至枉顾他先前的一番信任, 借由他和卢奎的互相撕咬瞄准了酒税曲税的征收权。
如此心机,实在令人胆寒。
可如今他已是穷途末路,根本对抗不了睿王,但若此时他向德元帝透露出孟安醉是孟家之女的事实,那展城归便不得不保他了,毕竟若他当真获罪,到时候孟安醉也逃脱不了干系。
“那也倒是不必,据说这位孟姑娘武艺高强,先前便在东宫住了些时日,如今朝中各方势力对皇太孙虎视眈眈,有她留下来保护皇太孙,朕也放心许多。”
德元帝的声音拉回了孟稷的思绪,孟稷听了这话,微微皱起眉头,委婉道:“这……只怕有些不妥吧,小女还是未嫁之身,长久地留在宫里,怕是要遭人非议。”
孟安醉虽对“小女”二字感到不适,但德元帝欲留她在东宫的想法更是让她眉头紧皱,再加上今日展城归在朝堂上游刃有余的表现,这都让她先前一直想不通的事渐渐有了眉目。
于是她强忍着恶心,想要配合孟稷拒绝,然而展城归却抢在她前面开口道:“皇爷爷,孟大人说得对,孟姑娘是清白女子,的确不应该无名无分地留在宫里,孙儿很喜欢孟姑娘酿造的金陵醉,不如就让她留在宫里做个御用的酿酒师吧?”
德元帝微愣,和展城归期许的目光交汇,他一瞬间明白过来,于是大笑着道:“也是,这金陵醉朕还没尝过呢,等贡酒进宫还得过些日子,若她留在宫里,朕正好尝尝,那便依你所言。”而后看着孟安醉道:“朕封你为宫廷御用酿酒师,允你将宫外酒肆中那些必要的酿酒工具都搬到宫里来。”
“陛下……”
“圣上……”
孟稷和孟安醉还欲再说,德元帝不容置疑地摆手道:“哦对了,三司会审这位孟姑娘不必去,若有需要取证的,孟爱卿同皇太孙商量即可。”说罢便迅速起身离开了,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三人神色各异,却只得前后往外走去。
孟稷自知即将被监.禁,接下来已没有单独同展城归说话的机会了,于是忍不住问他道:“不知殿下有几成把握替臣洗清冤屈?”
展城归看着兀自往前的孟安醉,略微心不在焉道:“这世上最难的事便是证明自己没有做过某件事,结果孟大人不但被人抓住把柄污蔑,还留下了铁证,倒是让人匪夷所思。”
孟稷有些憋屈道:“这的确是臣的失误,可殿下骗取臣的信任,利用臣在殿前作证后却又立刻翻脸不认人也非君子所为。”
展城归闻言,脚步一顿,嗤笑道:“孟大人,我只答应过你帮令千金拒了睿王府的亲事,可从未说过要和你统一战线啊。”想到什么,他唇边讥讽意味更深,“无事孽障,有事小女,孟大人真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
孟稷面上一红,被他羞辱得几欲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他才明白,原来之前孟府里发生的那些冲突,在展城归这里,从未翻篇。
他怔怔地答:“可她……看她的样子,她并不想再追究……”
“她可以不在意不追究,那也无妨,”展城归整张脸都冷了下来,仿佛结着坚冰,一字一句道,“反正欺辱过她的人,有我帮她记着。”
孟稷不死心,颤着声问:“殿下这是要彻底与臣划清界限了?”
展城归没有再看他,淡淡道:“哪怕孟氏获罪,也将与她无关,可若你想活,那得她说了才算,懂了吗?”
说着,他加快步伐,上前追上了孟安醉。
他已言尽于此,至于孟稷能不能领悟,那便不在他的思虑范围了。
孟稷想要自救,只有这一次机会。
他也是。
一路上,不论展城归如何撒娇示弱,孟安醉都没有理会他。
饶是她再蠢,也明白过来展城归同上辈子相比,并非是性情大变了,而是更加懂得隐忍和伪装。
她以为弱小的弟弟,其实是一只披着羊皮的野心勃勃的孤狼。
他的计划无人能知,因为他谁也不信,他将所有人像棋子一般捏在手中,偏生还骗得人心甘情愿为他赴汤蹈火。
她担忧他,关心他,可他却在她毫无所觉的时候,为她筑起了一间牢笼,甚至引导她主动走了进去。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摆在面前的路好似只剩下唯一的一条。
德元帝御赐的官职,皇宫森严的守备,展城归暴露出来的野心,都让她渐渐无力起来。
莫说是皇宫,就连金陵,她好像都逃不开了。
“姐姐,我知道你气我在皇爷爷面前自作主张,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现在这个情形,就算我有心想送姐姐走,恐怕姐姐也走不了了……”
展城归想伸手拉她,却被她狠狠一把甩开了。
他看着空落落的手心,几乎是一瞬间就慌了,不再犹豫,他直接从后头抱住了她的腰,像只八爪鱼般,紧紧缠着,死活不松手。
孟安醉长眉一拧,懊恼道:“你给我放开!”
“不放。”展城归耍赖道,“除非你听我解释。”
“大庭广众的你也不怕害臊!”
“我就是不怕。”
展城归将额头抵在她的颈窝,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同寻常的关系,他恨不得孟安醉的名字总是和他的捆绑在一起,只和他的捆绑在一起。
越来越多的宫人惊恐地从他们路过的地方跪下来,孟安醉脸颊绯红,只得带了劲儿,恼怒地用手肘朝他腹部一击。
展城归遭了痛,闷哼一声,却仍是没有放手,等那股劲儿缓过来了,沙哑着声,有些无助地恳求道:“你听我解释,我就放开。”
他的嗓音像砂纸在耳旁打磨,孟安醉心口一抽,脖颈处裸露在外的肌肤惊起一阵鸡皮疙瘩,她咬着牙,勉强将一涌而上的心软压了下去。
她已经被他骗得够久了,难道此时此刻还要再上一次当吗?
孟安醉深吸一口气,平静出声:“你放开吧,我听你说,若你再骗我,我就杀了你。”
展城归依言松开了手,而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拉着她行至角落无人处后,笃定道:“你不会的。”
孟安醉冷笑,“你大可一试。”
展城归定定看了她半晌,而后笑开,“你舍了离开金陵的绝佳机会跑回来,甚至为了我不顾性命独闯皇宫……你以为这些我不知道吗?姐姐,你就承认吧,你明明见不得我死。”
“……”孟安醉不由为之气结,她发现自己当真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审视般将他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了一遍,孟安醉话锋一转,尽量冷静地问:“为何要骗我?”
“我没有。”展城归想也不想地否认。
“那我换个问题,”孟安醉直视着他,恨不得透过他布下的重重迷障将他看穿,“你明明有把握对付睿王,为何频频在我面前装弱?”
这个问题让展城归破天荒沉默了一瞬,他下意识去扯她袖子,孟安醉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死死捏着他的手腕,指节泛着青白,“回答我。”
“没有装。”他垂下眼睑,轻轻道,“若说我就是自然而然地想要依赖你,想要你对我好些,你会信吗?”
孟安醉嗤道:“你说呢。”
他低声叹息,而后抬眸凝视着她,真诚又无辜地眨了下眼,“可我就是这么想的,一直都是。”
孟安醉微微一愣,张了张嘴,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她还是固执地问他:“为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吗,姐姐?”展城归语气黯淡,忽然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而后拉着她朝自己的胸口靠近,那里藏着他全部滚烫炙热的心思,只要轻轻一碰,所有迷雾将尽数散去。
没有未来,不可回头。
然而孟安醉终究赌不起,在触碰到的前一刻,她抽回了自己的手,指尖在轻颤,这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慌乱,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随后直截了当地表明态度:“我要出宫。”
“晚了。”
孟安醉再也控制不住脾气,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狠道:“说了不许再骗我!”
“我说晚了真的没骗你。”展城归轻轻拂开她的手,见她生气的模样,不由笑了出来,怕她发现,连忙掩饰性咳嗽了两声,而后才神色认真地解释道,“如今睿王已经知晓沉醉酒肆的存在,哪怕他并未进一步查明我同你的关系,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也不会放任视如草芥的平民百姓再次损坏他的利益。三司会审在即,沉醉酒肆的掌柜若在这个节骨眼消失,更会坐实孟稷的罪名,所以他一定会对你出手。若你执意要出宫,反而是害了自己,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桑落竹青想一想。”
“而且,睿王势力遍布天下,以你一人之力,你觉得能保住她们吗?”展城归的声音越来越缓,也越来越轻,带着蛊惑,循循善诱着,“现在只有东宫,是你最安全的栖身之所。”
孟安醉微微瞪大了眼睛,“你不是为了要强迫我……”
“姐姐,”展城归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只是用最诚挚的语气承诺道,“我不会强迫你的,这辈子都不会了。走与不走,你都自己来选。”
“当然,”他的眼里倒映着艳阳,闪着耀眼的光亮,“我向你保证,在东宫你完全可以像在宫外一样,酒只供应半日,累了随时在美人榻上小憩,每日仍吃家常小菜,亦可豪迈饮酒,无须拘束。我家掌柜的,不必再跪任何人,更不必向任何人低头。”
他双手比划着那些近在眼前的炊烟袅袅,单眼皮被拉得很长,笑得格外灿烂。
“这样的恣意人生,你愿意试一试吗?”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被这肺炎闹得,所有外出的票都退了,年也不去拜了。
今日开始正式在家认真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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