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安醉从没有哪一刻像方才那般尴尬过, 莫非醉得厉害, 竟然会生出那个葡萄姑娘是自己的想法。
真的是疯了……
她用力地甩了甩脑袋,慢慢冷静下来,开始认真思索。
时到今日, 许多事情的轨迹都开始和上辈子不同起来, 而每个人也都获得了自己新的命运。
她不应该再拘泥于过去的恩怨,毕竟这世上,那些惨烈的记忆也只剩下她一人记得。
自作自受般强行背负那些, 不是她的风格。
如谢清绮所说,展城归也不算小了,普通男子在他这个年纪早已成婚,更何况他还是尊贵的皇太孙殿下, 为皇家开枝散叶是他的职责。
不就是娶妃么, 多正常啊。
可为何她这心里接受起来, 却是那么困难呢?
失落不知缘何而起,令孟安醉不禁心慌,想不通, 她只好将这一切都归结于这几日饮酒太盛,顺带脑子也被酒洗了一遍。
午膳时分, 桑落竹青终于从挽玉处回来, 孟安醉缠着她们说了好一会儿话,终于将困意撩拨了出来。
她正欲小憩一番,可人刚躺上美人榻,外头便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紧接着, 桑落兴奋地进来传话:“掌柜的,殿下派人过来搬东西了,让您也收拾一下尽早过去呢。”
孟安醉闭着眼睛,懒得动弹,漫不经心地问:“过哪儿去?”
桑落狐疑道:“当然是殿下寝殿的旁边啊,小李公公说,您答应过殿下此事的。”
小李公公是照顾展城归起居的贴身内侍,叫李原,因着年纪不大,平日里大家也都喊得亲切。
孟安醉听完一愣,逐渐想起上午她与展城归在凉亭里说的话,后来被谢清绮和岳蔚薇的到来打断,她竟忘了拒绝展城归的要求。
她哀嚎了一嗓子,睡意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人家命中注定的皇后都出现了,她还跑去住人家隔壁,这不就太不懂事了么?
不行,说什么她也不能干这等惹人厌恶的事。
思及此,她立刻翻身而起,将外头搬东西的内侍全都拦住,喝道:“不准搬!都放下!”
见孟安醉满面怒容,李原带着些不解问道:“孟姑娘,这是何意?殿下可还在那边等着呢。”
“他爱等便让他等吧,反正我不搬了。”
说是搬东西,其实也没几件东西,大多都是酿酒的工具,但孟安醉挡在前头,无人能再近身。
李原见孟安醉态度强硬,眼珠滴溜转了转,立时哭丧着一张脸道:“姑娘可别为难奴才了,若这事办不好,殿下指不定要扒了奴才们一层皮,您行行好,可怜可怜奴才们吧。”
“无妨,反正你年轻,扒了皮用药多养养,定能恢复。但我就不一样了,”孟安醉话锋一转,也吸了吸鼻子,泫然欲泣道,“我年纪大,经不起折腾,多走两步就腰酸腿疼。”
“……”李原额头冒了层冷汗出来,他本是自告奋勇前来请孟安醉的,以为是个在展城归面前表现的好机会,结果没想到看起来这么冷淡的姑娘,耍起赖来居然也是一套一套的。
要是这差事办不好,展城归虽不至于将他扒皮,但也定不会重用他了。
想到这儿,他感觉自己真要哭出来了。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就是!
咬咬牙,李原转了转心思,正准备换个目标求求孟安醉身后的桑落竹青,没等他有所等作,一道低低的笑声便蓦地响起。
一转身,救苦救难的皇太孙殿下刹那间如同天神般降临。
“殿下,你可算来了!”李原连滚带爬扑了过去。
展城归摆摆手让他退至一旁,而后行至孟安醉面前,“姐姐何必妄自菲薄,你也不过就比我大了一岁而已。”
孟安醉扫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冷淡道:“你管我,我说年纪大那就是年纪大。”
展城归的目光却像黏在了她身上似的,眼也不眨,“可东西都是下人在搬,并没有折腾姐姐什么啊。”
“……”孟安醉有些无语。
她本就是随意寻了个由头打发李原,没曾想全被展城归听见了。
蹩脚的借口被拆穿,她不禁老脸一红,忍不住斜他一眼,梗着脖子道:“路不还得我自己走?偏偏我今日,就是没力气走这个路。”
“原来如此。”
展城归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思忖片刻后,像是想到什么,眼中一亮,“不过我这里倒有个法子,半点也不会让姐姐觉得折腾。”
稍微有点脑子的都听得出来他是个揶揄,孟安醉微微眯起眼,并不答话。
而李原将两人目光之间的汹涌暗潮尽收眼底,琢磨一瞬,为了弥补方才的办事不力,他忽地打破沉默,故作惊诧地问:“世上竟还有这样的法子?殿下真厉害。”
展城归“嗯”了一声,向他投去赞赏的一眼。
有人提问,自然就有人回答。
展城归不着痕迹地凑近孟安醉,唇边荡起一圈笑意,嘴唇也逼近她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既然姐姐没力气走路,那我抱你过去好不好?”
呢喃一般的耳语犹如响雷在孟安醉心头炸开,瞬间神经绷断,她耳中嗡嗡轰鸣。
明明是下流又轻挑的话,偏生从他嘴里说出来,诚挚懵懂得仿佛当真提出了个绝妙的建议后在询问她的意见。
“展城归!”孟安醉憋着口气,揪住他的衣襟,往下一拽,“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围的下人在听见孟安醉直呼展城归全名时已全部惶恐地低头跪下,桑落想上前将两人劝开,却被竹青拉住一起跪了下去。
“知道啊,有何不妥吗?”
展城归做了个手势让下人们全都退下,随即挺拔的身躯也因着孟安醉的力道,不小心跌在了她的身上,嘴唇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了滚烫的余温,他不明所以地拧起眉头,原本凉薄的单眼皮仿佛蒙了一层水雾,格外的无辜,“我不过是提议罢了,姐姐干嘛这么生气?”
孟安醉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她气息有些不稳,用劲儿按住他的肩膀,才隔开他与她紧贴着的身子,尽量压着怒火同她道:“……那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
“本来也是知道的,”展城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姐姐乃江湖儿女,我还以为江湖中人都是不拘小节的呢。”
“……你是不是对小节有什么误解?”
“或许吧,不过这些都是不要紧的,”展城归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我倒是想问问姐姐,为何忽然这般待我?”
孟安醉挑高了眉,咬着牙道:“我又怎么你了?”
“从我一来开始,姐姐便对我冷着一张脸,就连上午刚答应的事也开始反悔。”展城归神色低落,“若姐姐是因为我母妃的话才心存芥蒂,那我代母妃同你道歉,只求姐姐不要不理我。”
“这哪儿跟哪儿啊,我怎会同太子妃置气!”孟安醉立刻否认。
展城归不解道:“那姐姐答应的事,又为何要反悔?”
“不想搬就是不想搬,需要什么理由?”
“可这样一来,我就难办了……”展城归为难地拧着眉,看了孟安醉一眼,欲言又止。
孟安醉睨着他,“有事就说,别磨叽。”
展城归抿了抿唇,轻叹口气,“姐姐上午也看到了,我有位表妹来了。母妃喜欢她,所以想留她多住一晚。”
“所以?”
他迟疑着,指了指地,道:“我那位表妹说,她今晚想住这里。”
孟安醉无语道:“偌大东宫,就没别的住处了?”
“有是有的,”展城归略显无奈道,“可表妹说,她以前来都是住这里,住习惯的地儿,不想换。”
孟安醉:“……”
表妹说表妹说,好一个有了表妹忘了姐。
孟安醉连连冷笑几声,胸口一阵气闷,脑子一热,猛地将他推开,“让你表妹闭嘴!我让就是了!”
说完,率先往外走去,连余光都未再给展城归。
望着她的背影,展城归揉了揉肩膀,明明被她按得发疼,但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却越来越大。
随后招来李原,淡淡吩咐道:“去太子妃那儿同岳小姐说一声,让她今晚住下,就安排在这里。”
*
当晚孟安醉便住进了展城归寝殿隔壁的偏殿。
不过她屋子的大门从关上的那一刻起,除了吃喝拉撒之外,便再没有打开过,并且门上还贴了一张纸条,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禁止尊贵的皇太孙殿下入内。
稍微有点眼力见儿的人都猜得到,孟安醉这是在单方面宣布与展城归避嫌。
接下来的几日,展城归果然十分自觉地没有再来招惹孟安醉。
反倒是一门心思地捣鼓起寝殿后头的花园来,他正命规划着重建,将沉醉酒肆里那株葡萄藤移栽进来,不过实施起来时,却显得困难重重。
天气渐渐炎热,移栽葡萄藤风险很高,稍不注意便会烂根,是以展城归和一干园丁十分小心,就怕发生什么意外。
等到葡萄藤移栽成活,再次恢复生机,已是好几日后了。
这几日里,孟安醉也奇异地睡得十分安稳,连梦也不曾做,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说是禁止展城归入内,实则她也想在将自己困着的这段时间里,理清楚自己的心。
当展城归提到岳蔚薇说,哪怕她再不想承认,却也知道自己心里是不舒服的。
这种酸涩的感觉她并不陌生,上辈子撞见顾熹和睿王的女儿出生入对时,她便十足十地体味过。
只是这一次让她不明白的是,她为何会莫名其妙地对展城归产生这样的占有欲?
莫非是他待她实在太好,以致于她在潜意识里将这些与众不同全都划入了自己专属?
孟安醉恶寒地抖了抖肩,可随之又想到,她跟他的关系何时竟变得这般亲昵了?
她呆呆望着房梁,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最初她一门心思想要逃离金陵,可如今却选择进宫留在了展城归身边;明明一直拒绝和展城归产生任何羁绊,可眼下却已将他视为了生命里不可忽视之人。从抗拒他,到本能地保护他,这其中的转变,居然就在不知不觉之中发生了。
等她回过神来时,那个少年早已磨灭了在她心里的因上辈子的故事而产生的后怕和成见。
孟安醉对待感情向来直接而坦荡,当年喜欢顾熹之时,她可以为其赴汤蹈火,一往无前,放弃他时,也同样同他划清界限,止于道义。
可是在这件事上,她却像不懂自己的心了一般,一次有一次,为了展城归做出违背自己意愿之事。
她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疲倦至极。
如今展城归如她所愿没有喜欢她,而他命中注定的皇后也已出现,接下来,她只需要保持时刻清醒、理智,不能因为那些好便沦陷在他制造出的温柔乡里无法自拔,迷失了方向。
明明这才是她应该做的。
暗淡的月光透过琉璃窗牖,照在孟安醉茫然的脸上。
黑夜笼罩着整座宫殿,这片看似暗沉的夜色里,屋外假山自平地而起,幽幽花香沁人心脾,将仲夏的燥热消散许多,处处宫灯照明,衬着宫宇的辉煌,隔绝了暗夜的苍凉。
许久,孟安醉才收回目光,她关上窗,长叹了口气。
她竟好似再不能如从前般坦然地面对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表妹:我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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