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众朝臣见睿王和其余两位熟悉面孔都未来上朝, 多多少少也明白了如今朝中的风向。
果不其然,隔了两日后,德元帝终于下达了关于睿王和卢奎、周谦的处置诏令。
睿王的其余党羽惶惶了几日后, 见展城归没再有更多动作, 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朝事争论,便变成了整个户部的改头换面以及刑部尚书之位的归属。
户部不消说,孟稷从侍郎一跃而成尚书, 户部所属之人都是心腹,整个户部已尽数在展城归的掌控之中。
关键的是刑部尚书之位。
刑部掌法律刑狱,若人选稍有偏颇,很容易造成各地冤案四起, 周谦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几位肱骨大臣讨论几日各有意见, 还是最后展城归力排众议, 提拔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八品监察御史担任。
而与此同时,比起朝中如火如荼的党争,本应去往颐养天年之路的三个人, 却突然不知不觉便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李原接到这个消息时,天刚破晓。
他敲了敲展城归寝殿的房门, “殿下, 来消息了。”
过了片刻后,屋里才有声音传来,“进来吧。”
李原绕过紫檀边座绘祥瑞插屏,展城归正垂眸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大约是天气炎热,他脸色潮红,眉心拧着一脸严肃,薄唇更是抿得很紧,可奇怪的是,偏偏他又用蚕丝被将自己的下半身裹得很紧。
李原愣了愣,一条亵裤便朝着他的脸扔了过来。
“殿下,这是……”
他张了张嘴,正欲说话,眼睛却蓦地瞥见亵裤中间那一圈黏腻。
气氛凝固一瞬,他立时反应过来,连忙调整表情,嬉笑着将亵裤整整齐齐叠好放在一旁,而后道:“奴才一会儿便送去浣衣局。”
展城归凉飕飕的一眼扫过来,一开口,声音却沙哑得不行,他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道:“你洗。”
“啊?”李原一时没听明白。
“孤说,”展城归冷冷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亲、自、去、洗。”
李原连忙称“是”,不再多问。
他虽很小便进宫当了內侍,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他猜定是这位皇太孙殿下刚经历过梦回春季的滋味,这下在害羞呢。
展城归抚了抚额头,等身上的燥热消散了些,这才皱眉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禀殿下,快五更天了。”
“也该上朝了,为孤更衣吧。”
于是李原一面为展城归更衣,一面揣摩试探着道:“殿下年轻气盛,难免心生热燥之意,这不碍事的。”
展城归穿袖的手一顿,偏头睨他,“要你多嘴。”
李原嬉皮笑脸道:“也不是奴才要多嘴,只是殿下身边,的确也该添置一些姑娘了,不然看殿下这般受苦,奴才也瞧着心疼啊。”
想到方才梦里与那人销魂蚀骨的亲昵旖旎和醒来后的失落,展城归看向通往隔壁寝房的暗道口,自嘲笑了笑,“你当孤不想,不过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罢了。”
李原歪了歪头,又觉得自个儿听不懂了。
这说的是隔壁那位孟姑娘么,可孟姑娘都住进东宫了,能怎么无情?
可若不是,莫说天下未嫁女子如今对展城归趋之若鹜,就连已嫁之妇,只怕都恨不得晚生几年,他还有什么姑娘得不到?
没等李原想通,展城归的衣服已经穿好,他淡淡道:“消息呢,你不是进来传消息的么?”
“对啊!”李原一拍脑袋,这才想起,兴奋道,“果然如殿下所料,那三位全都丧命在山匪手中了。”
“山匪……呵。”展城归冷笑一声,不置可否,随后又缓和了语气道,“一会儿等孟姑娘醒了,你让她等孤一起用早膳,就说有好消息要告诉她。”
李原挤了挤眉毛,嘿嘿一笑,“奴才明白!”
早朝一般辰时才会结束,一结束,展城归会先去谢清绮那里请安,待到安请完,孟安醉一般也醒了。
展城归回寝殿之时,早膳已经摆在了案几上,基本都是照着孟安醉的口味做的。
看似简单家常,偏偏御厨起先还都不会,展城归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教他们。
见到展城归后,孟安醉一改往常的蔫,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坐下,“听小李公公说,你有好事儿告诉我?”
展城归靠近她坐下,“嗯”了一声。
“什么好事?”她摩挲着下巴想了想,兴冲冲道,“莫非是睿王畏罪自刎了?”
“……那倒不是。”
孟安醉一下便垮了脸,“若非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高兴的了。”
展城归默然一瞬,喝了口粥后,慢慢道:“是卢奎、周谦和王掌柜三人在各赴远乡的路上,不慎遭遇山贼匪寇,死了。”
孟安醉努力将包子咽下,差点噎着,“三个全死了?!”
“对。”展城归连忙为她递了粥过去。
她拍了拍胸脯,狐疑地瞧他一眼,“你做的?”
展城归笑笑,“我杀他们作甚,多此一举。”
孟安醉微眯起眼,“那就是你皇爷爷做的了。”
展城归点点头,“猜得不错。”
“可他不是已经下旨赦免他们死罪了么?”孟安醉不解道,“为何要做这样自相矛盾的事?”
看着她面前只动了一口的食物,展城归扣了扣案几,“你先吃饭,吃了我再同你说。”
孟安醉无语道:“你这人,怎么管得越来越宽了。”
“我的好姐姐,你当真以为自己习了个武,就可以随意糟蹋身体了?”展城归轻叹口气,“别忘了你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吃得饱穿得暖么?命都差点丢了,你还不好好珍惜。”他夹了些菜在她的空碟里,幽幽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每次你起床时我便正好回宫是巧合么?若不是为了盯着你用早膳,我何苦每日饿着肚子去母妃那儿听她絮叨?”
听到他这番略显孩子气的抱怨,孟安醉一时有些恍惚。
小时候,实在是太久远的过去了,她差点没记起来。
她小时候的确是过得不太好的,娘亲过世后,孟府所有人都视她如草芥,就连厨房的一个粗使丫鬟都可以对她非打即骂,那时别说一顿饱饭,能吃上些正常的食物她都满足了。
孟稷从不会管这些,他只会在陈氏的欺瞒下以为她过得不错,甚至在她生病时不惜一切将她送走,眼不见心不烦。
记得初到雁来峰上时,她病得快要死了,尼姑庵里的师太们拿着孟稷给的十来两香火钱,给她买药买好吃的续着一条命。
庵里偏僻,香火本就少,后来钱用光了,主持师太只好背着她,翻了半座山,在寒冬腊月之际踏过一片片白皑皑的雪,历经千辛将她送到了怪人师父那里。
主持师太托付之后不便久留,可怪人师父独居惯了,除了能帮她治病之外,哪里会照顾人,更莫说还是个小女孩。
她在吃了十来天寡淡的烤鱼和野果之后,只好开始学着自食其力。
这样苦的日子,后来竟然就那么习惯了。
展城归察觉到她的情绪,弯了弯唇道:“姐姐,你若有什么不开心的,你可以说给我听的,不用一个人憋在心里,嗯?”
“我……”
孟安醉想开口说话,可在展城归那双真挚的眼里,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垂眸沉默了片刻,再抬起头来时,面上所有的失落都已掩盖,她挑了挑眉,“很想听?”
“说说看?”
“你想听,那我偏不说。”孟安醉朝他邪恶地哼笑一声,“谁让你方才吊我胃口的。”
展城归愣住,随后哑然失笑,难得被她耍一次,这感觉,还挺新鲜。
孟安醉见他吃了瘪,不由得心情大好,不知不觉喝完了整碗粥,还将碗转了一圈端给他看,“干净了吧?”
“还行。”展城归当真做出了检查的样子。
孟安醉嘴角抽了抽,展城归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完了,他才不紧不慢道:“其实皇爷爷做那一切,归根结底就为了两个字——名声。他不是不想杀他们,他只是不想当着全天下的面杀他们,毕竟他们的确举报有功,明着杀难免会贻人口实。可暗着来就不一样了,既能将归山虎赶尽杀绝,又保全了上位者仁爱的名声,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孟安醉拳头捏了捏,没说话,心渐渐冷了下去。
这些日子来,她在宫里也看清了许多,皇位是一条充斥着尔虞我诈、不择手段的无尽之路,这条路用数不清的白骨和鲜血堆砌而成,一旦到了那个位置,没有谁能干干净净,也很少有人能窥见那道清明的天光。
展城归静静看着她,忽地凑近,语气轻松道:“你在担心我?担心我有朝一日会迷失本心?”
孟安醉还是没说话。
展城归轻叹口气,“你别忘了,我跟皇爷爷不一样,因为我有你啊。”他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眼睛眨了眨,“无论我身置何等黑暗,我相信,我家掌柜的一定会将我拉出来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