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是在得知大军还朝的前三日就开始准备的, 规模办得颇大。
除了立下战功的诸位将士, 五品以上的朝臣武勋都在受邀之列,德元帝甚至还下令可以携带内眷赴宴。
德元帝这一举动的目的也不难猜,王文宣本是先太子的人, 在与西凉的战事中临危受命却仍立了偌大战功, 朝中声望自是水涨船高,但另一位功臣之一的杨怀昭,早在三个月前, 却还是一位无名小卒。
德元帝急需这样一个无甚背景之人成为朝廷新贵,搅乱如今兵权两分的局面。
而捧起他最直接的办法,便是同这群金陵贵女中的其中一位联姻。
恰恰杨怀昭,正好也未娶妻。
当然, 这也是一方面, 至今尚未娶妻客大做文章之人, 也远远不止他一个。
庆功宴的地点设立在奉天殿旁边的另一处大殿之中。
因着孟安醉乃东宫的巡防卫之首,是以此次也被调至奉天殿周围,带领宫中侍卫保卫朝臣和皇室众人的安全, 是以并未进场赴宴。
展城归也差人来告诉她不必真的去做这些,但被她婉拒了。
她和展城归之间, 如今仅剩一层上下级的关系, 虽说和展城归说开了,但她并不打算就此离开金陵。
如展城归所说,她的确不该总想着逃避这世道,身在其中之人再逃也逃不到哪里去, 她应该做的,反而是尽她所能地让上辈子的乱世不再发生。
恍然一生,再来一次之时,若她仍是一头栽在那缥缈的男女之情里,那未免也太过不成器了。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而今的杨怀昭都知晓这个道理,她又怎能甘居人后。
正想着,她便听见殿内丝竹之声响起,文武百官们开始携带女眷依次进殿。
而她的目光正恰巧同杨怀昭的相撞。
经过大殿前的广场时,杨怀昭一眼便瞧见不远处执勤的孟安醉了,不顾周遭异样的眼光用力挥着手和她打招呼。
孟安醉摇了摇头回以一笑,只觉得他简直傻得可爱。
若是换做平时,他这番不羁之举定会遭人弹劾,但好在今晚是他的主场,御史台的文臣们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杨怀昭是初登皇宫,对这金碧辉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时不时向王文宣问东问西,俨然兴致很高。
王文宣同他讲了些面见皇帝时应遵守的礼仪后,却是幽幽叹了口气,嘱咐道:“杨兄弟,回到了金陵那便不比在秦州时了,咱们的一举一动皆会有人盯着,有时候惹了别人眼红,为了自保甚至不得不沾染上一手的肮脏污秽。而最可怕的还不仅如此,”他附耳过去,声音低了下去,“帝心难测,伴君如伴虎,以你的军事之才,更得小心应对才是啊。”
杨怀昭点着头,却是不以为意地笑笑:“我做事但求一个问心无愧,若是我有理,天塌了我都要去争一争的。”
说完,他看着前头那座高敞壮丽的大殿,犹豫片刻后,还是一脚踏了进去。
眼见杨怀昭进殿,孟安醉唇边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回,扭头一瞥,又迎上了一道久违的眼神。
顾熹紧跟着走近,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柔得体,然而看在孟安醉眼中,却泛着无尽的冷意。
他似乎是有话想和她说,只是脚步刚稍微向她偏移了一步,他身后之人便扯了扯他的衣袖,出声对他说了些什么,叫他伸出去的腿硬生生地又折返了回去。
孟安醉这才看见和他走在一起的一拨人。
睿王如今正在禁闭之中,只有睿王府的世子和郡主前来赴宴。
而顾熹身后跟着的那名翠蓝华服的妙龄女子,托底罗裙,细腰盈盈,她同顾熹说着话,脸上有些明显的不耐烦。
顾熹似是很无奈,但却也没有拂她面子,最后深深看了孟安醉一眼,也在宫侍的引领下进了大殿。
孟安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那名女子的身份不言而喻——睿王最小的女儿,也是唯一一位德元帝亲封的宁婉郡主展钰凝。
顾熹上辈子能那般快地得到睿王全然的信任,大部分也都依仗于娶了她。
她静静想着这些,竟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十分淡然地面对这段记忆了。
再无酸涩,再无烦闷,更未像从前那般生出一种顾熹背叛了自己的感觉。
平淡得倒真的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
她咀嚼着这奇妙的心理,低头哂笑一声。
再抬头时,孟稷一家也到了,不过他们并未注意到她,三人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彼此之间的生疏倒有些耐人寻味起来。
宗亲朝臣均由外殿而入,但如德元帝、展城归等身份尊贵之人,则是从内殿后头绕过去,是以孟安醉并未再见到展城归。
因着身份地位的不同,晚宴所用的案几样式和吃食点心均有区别。
雅乐过后,便是展城归与德元帝、曹皇后、武贵妃相继入座。
两位后妃都不再年轻,但曹皇后因着母家势力,即使年老色衰,德元帝也要给其几分尊重,反倒是这位武贵妃,乃毫无背景的江湖女子出身,入宫十来年,却一直盛宠不衰。
要说武贵妃有何魅力,其实和后宫诸多绝色比起来,也算不得多么拔尖,可奇就奇在不论德元帝宠幸过多少妃嫔,她却总能在他心中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就连前几月病危之时,他也只肯点名要武贵妃来照顾。
好在德元帝虽宠这位武贵妃,但武贵妃本身的性子并不骄纵跋扈,是以曹皇后便也由她去了,在宫中同她颇为交好。
毕竟这偌大后宫里总会出现后起之秀,反正都有人要获得荣宠,何不挑个最没威胁的留在身边呢。
曹皇后和武贵妃分别坐在德元帝两边,顺着下去,便是展城归和其余王爷皇子等的座位,德元帝的其余妃嫔则在东西各居一席,再往下就是各品级的大臣和其家眷的席位了。
众人一一参拜过后,德元帝双手微微抬起,令他们平身。
“此次同西凉战事得胜而归,诸位将士功不可没!朕敬你们一杯!”
德元帝朗声大笑一番,与众位臣子隔空碰了碰杯后,正欲一饮而尽,一旁的曹皇后见此,连忙出声劝道:“陛下,您大病初愈,太医说了,不宜饮酒,要不还是以茶为代吧?”
德元帝闻言,向她投去责备的一眼:“今日朕与众卿杯酒言欢,皇后就别扫朕的兴了吧。朕的身体朕知道,比起从前,如今已是好上太多了,偶尔尽兴一回,不碍事。”
曹皇后无法,眼眸一转,本想让武贵妃来劝,毕竟素日里德元帝最是听她的话了,然而一看过去,却见武贵妃今日却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闷头坐在座位上,像见到什么难忍之痛般,对四周的欢笑声置若未闻。
德元帝敬完了酒,开始对几位才干出众的将士论功行赏。
王文宣不消说,他本就担任一州知府,之前碍于睿王阻拦,不能调其回金陵,此次立了战功,正好顺理成章任命他为北衙禁军的统领,同时掌皇城羽林军的管辖。
而杨怀昭因乃布衣出身,暂被封为从四品宣武将军,赐金陵豪宅一座,黄金万两,良田数亩。虽未封侯拜爵,但稍微有眼力见儿之人都看得出来,那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宣赏完毕后,随即宴会开始,官员们挨个开始起身相互敬酒。
杨怀昭是朝中新面孔,不少人有意拉拢,遂敬他的酒一杯接着一杯,半个时辰过去了竟还是一片源源不断的迹象。
岳蔚薇也在此次宴会的受邀之列,她坐在威远侯府的席列后,看着喝得满面通红的杨怀昭,微微拢了拢一对烟眉。
坐在她身旁的是她二哥岳开霁,见她神色,不由试探道:“这杨将军年纪轻轻便军功赫赫,又生得一表人才,只怕仅此一晚,不知又要虏获几多金陵贵女们的芳心了。”
岳蔚薇细细咂了口酒:“不过是乡野土包子一个罢了,看着越是憨厚老实的男子,越是难抵御这金陵纸醉金迷的诱惑。”
她脸上嫌弃之意不加掩饰,岳开霁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妹妹未被那小子皮相所惑,那二哥便放心了。”
岳蔚薇扭头嗔怪地瞪他一眼,脸却是微微红了:“坏蛋二哥,尽知道打趣我,我都说过好几遍了,这辈子就想跟在大哥二哥身边的,旁的男人休想入我眼。”
岳开霁低低笑了起来,探出一只手,抹了抹她唇边的酒渍:“真是淘气鬼,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乖,一会儿随大哥去敬皇太孙殿下一杯。”
岳蔚薇愈发地羞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
然而还未等她起身,便听座上的德元帝欣慰地看着杨怀昭,朗声开口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有杨将军这样的好儿郎实乃江山社稷之福,只是美中不足的是,朕恰巧听闻杨将军至今未娶妻,不知杨将军可有心仪之人了?”
这话一出,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晚宴霎时鸦雀无声,杨怀昭早已微醺,此刻大脑钝钝,茫然地环顾一周,一时未反应过来。
不过德元帝也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只停顿一瞬后,便接着道:“不如今夜趁兴,朕为你指一桩圆满的婚事如何?”
“指……婚?”杨怀昭重复着这两个字,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王文宣在一旁看得着急,生怕他礼仪不周落人话柄,连忙推了推他,低声提醒道:“杨兄弟,陛下在问你话呢。”
数百双目光定在杨怀昭身上,他甩了甩脑袋,总算清醒了一些,而后连忙行至大殿中间,恭敬道:“回禀陛下,末将已有心仪之人。”
德元帝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小姐?人可在金陵?”
“在的!”
杨怀昭大声应了一句,大约是酒精作祟,他对德元帝话里的深意毫无所察,竟还回头往殿外望了望,可惜外头月色浓厚,漆黑一片。
德元帝微微眯了眯眼,瞧杨怀昭这反应,那名女子似是宫里的人。
这样的话,也勉强算达到了目的,他神色稍微缓和了些:“那你给朕说说看是哪位姑娘,若她也尚未订亲,朕今日便能做主成全了你。”
杨怀昭本就是一根筋的性情,方才那些朝臣对他言语间皆是恭贺祝福,听着真诚得不得了,是以他并未感觉到隐藏在这上和下睦之间的黑流暗涌,自然也全然未意识到他的回答若是未遂人意,会给自己和孟安醉带来怎样的后果。
酒意上涌,他脑中一热,按下心头的紧张,抬起头来,满怀期待地回答道:“末将心仪之人正是在皇太孙殿下身边当差的孟……”
“杨将军!”
杨怀昭的话蓦地被打断,伴随着一道清哑的少年音,一直闷声饮酒的展城归忽然摇着酒瓶站起了身来。
他紧紧盯着杨怀昭,眼底透着一片黑沉沉的寒意。
作者有话要说:“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出自《病起书怀》陆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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