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怀昭迎上展城归的目光, 没由来的打了个激灵, 脑子登时便清醒了。
他捏了捏拳,沉默了下去。
“城归你这是作甚?”德元帝板了脸,沉声道, “让杨将军说完。”
坐在展城归身旁的谢清绮眼看气氛不对, 想拉回他,然而却不知展城归犯什么浑,竟不顾脸面一把甩开了她。
她脸色白了白, 咬着下唇尴尬地坐了回去。
展城归并未管谢清绮,他将酒壶里的酒一口饮尽,而后抹了下唇,冷笑着道:“看杨将军这副烂醉如泥的模样, 皇爷爷此时赐婚岂不公平?”
经展城归这番搅局, 晚宴的气氛愈发诡动, 宴席上的众臣面面相觑一阵,心下却有些不解起来。
这新任的宣武将军和皇太孙殿下,到底是敌是友啊?
若是敌, 展城归断不会这般重用杨怀昭,可若是友, 怎的一个身边当差的女子也不愿相赠呢?
德元帝撑着还有些虚弱的身子, 没有正面回答展城归的问题,却是略带深意地看了杨怀昭一眼,问他道:“杨将军,你觉得呢?”
席桌上所有人几乎都在暗暗算计, 想看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只岳蔚薇望着杨怀昭呆呆站在殿中不知所措的模样时,被他这副傻样逗得笑弯了唇。
从展城归那想杀人的眼神来看,这傻大个心仪之人是谁不言而喻。
可偏偏大周王朝两位最尊贵的人物,一个要他说,一个却偏不让他说,她还挺好奇这傻大个接下来得罪的会是哪一边呢。
虽说得罪哪边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像是在应她所想一般,只见杨怀昭怔了半晌,嗫嚅着唇,待众人屏息一下听他说什么的时候,他却白眼一翻,脑袋一歪,猛地呈大字往后“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旁边奉酒的内侍上前一探:“陛下,杨将军醉了!”
……
空气静默片刻,德元帝拧着眉心,抽了抽嘴角,没眼看地说了句:“将杨将军扶下去罢……”
岳蔚薇连忙以帕掩面,躲着岳开霁的目光,差一点便噗嗤笑出了声来。
倒也不算太笨。
因着这开怀的一笑,她恍惚觉得,方才在岳开霁面前撒娇的恶心感也似乎被冲淡了些。
大好的局被展城归搅乱,德元帝满面阴沉,饶是他是自己指定的称心继承人,被这般拂面也让他十分不适,毕竟皇权容不得任何人放肆。
德元帝不说话,底下的人也都不敢再嬉闹。
展城归重新坐回位置,又变成了酒不离手的清冷模样。
定定看了展城归片刻后,德元帝眼皮一跳,忽然道:“这次战事,西凉各族不仅向我大周俯首称臣,定期纳贡,还献上了霍尔仑的女儿。虽还为正式接待,但朕听闻这位霍卓丝公主貌美多姿能歌善舞,”顿了顿,他笑着道:“不如明日便由皇太孙前去驿馆接待西凉使臣吧,正好也同她培养培养感情。虽说以霍卓丝公主的身份,还不够格成为你的正妃,做你的侧妃却是绰绰有余了。”
此话一出,宴会的气氛总算又缓和了些,有几人附和,有几人甚至开始恭喜起展城归来。
展城归饮酒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转而端着酒杯敬向德元帝道:“西凉献来和亲的公主,若我大周给她身份有失偏颇,那西凉各族恐怕轻易不会罢休,到那时,战事再起,我大周虽兵强将勇,但终究还是会让边境百姓再度受苦。”
“笑话!”德元帝哼笑了声,“做皇太孙侧妃莫非还委屈她了吗?”
“皇太孙侧妃这名号听起来可比不得皇妃二字。”展城归上前朝德元帝施施然行了一礼,微微一笑,“皇爷爷宝刀未老,何不直接纳了霍卓丝公主为皇妃?如此一来,想必也更彰显我大周诚意。”
“这……”
德元帝一时竟被他这番话为难住了。
若是将他叱责一通,这不正说明他如今的确是年老难行了么,可若就这样允了,他今日可就当真没有半分威严了。
从前事事倚仗展城归,也无非是他自知身弱病重活不久了,可自从展城归回宫来以后,也不知他这位长孙用了什么法子,他的病情不仅没有再恶化,身子反而还渐渐爽利起来,照这般调理下去,恢复从前生龙活虎之境想必也不在话下。
他思虑片刻后,觉得此事实在还有待商榷,遂也未再坚持己见,只是道:“一切待你接待过那位霍卓丝公主后再说吧。”随后举起酒杯,换上一副笑脸,“今夜已喝醉了一位杨将军,朕便不陪众位爱卿了,就此散了吧。”
“恭送陛下。”众臣连忙起身行礼,异口同声地开口。
华宴散场,展城归心里却愈发凝重起来。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孟安醉的拒绝,德元帝的态度,还有杨怀昭的蠢动,无一不在他脑中声声敲着警钟,提醒着他——
不等再干等下去了。
他急迫地需要将事态发展的主动权重新拽回自己的手中。
目光一一扫过底下的人,最后定在一位满脸焦急的翠蓝华服女子身上。
展钰凝身边只有睿王府世子陪着,却是不见她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
展城归饮下杯中最后一口佳酿,勾了勾唇,往展钰凝走了过去。
*
顾熹轻功顶尖,避开格外森严地巡逻着的羽林军虽花了他一些时间,但也还算快地寻到了孟安醉。
大约身上时辰已到,孟安醉同前来交班的侍卫嘱咐了两句后,未再多作停留,径直往东宫的方向走去。
难得趁着庆功宴进宫,顾熹自然不会放过同她说话的机会。
虽然当日在城外将她留在了金陵,可自从沉醉酒肆关门后,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只要一想到她同展城归在东宫朝夕相处,他的心就跟被蜜蜂蛰了一样,初时骤疼,而后还会扩散得愈发厉害。
可偏偏她拈的花惹的草还不止这一个,进殿广场上杨怀昭看她的眼神与展城归的反应都在告诉她,那位杨将军想要在德元帝面前求娶之人分明也是她。
顾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的酸怒之意,脚尖一点朝她飞掠而去。
孟安醉察觉到身后风声变化,敏捷地错身闪过,一转头,顾熹已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微微蹙眉:“你怎么出来了?”
顾熹神色有些憔悴,低声道:“若不提前出来,又如何能见得到你。”
孟安醉没心情同他周旋,语气不耐道:“说吧,找我何事。”
他清冷的眼紧盯着她,仿佛要将那双愠怒的黑眸看透,片刻后,他了然哂笑:“看来你这是和那小鬼吵架了。”
孟安醉没说话,只是眉头拧得愈发紧。
她的烦躁之意竟如此明显么。
“方才我在晚宴上见那小鬼神色不对便猜出来几分,”顾熹抿了下嘴角,十分不解道,“你明明不喜欢呆在皇宫,为何没有回沉醉酒肆?莫不是那小鬼使了什么手段要挟强迫你?”
孟安醉淡淡道:“是我自己要留下的。”
顾熹看着她,冷声道:“那你留下来要作甚,就一直在东宫做个巡防侍卫么?好大的官呐。”
听到这讽刺之言,孟安醉眼神也泛了些寒意:“是比不上你这位主客司顾郎中。”顿了顿,又道,“我不管你用何办法坐到这个位置,你最好也不要管我要做些什么。”
顾熹无言一瞬,无奈地叹了口气,温声道:“安安,你可知今晚宴会上,那位圣上都说些什么了么?”
“他说,要将西凉来和亲的霍卓丝公主嫁与那小鬼做侧妃,不仅如此,威远侯府家也在一旁虎视眈眈,”他直直地看着她,目光犀利,像是希望她彻底死心一样,言辞直白道,“莫非你宁愿夹在这些权贵之间的欲流里苟且生存,也要委身于他吗?”
孟安醉略带警告地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下一瞬却还是将解释之言咽回了肚子里,话锋一转,忍不住嘲弄道:“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这些?你自诩聪睿,不也还是要借助一个女人来上位?再说了,他要娶谁,以后也与我无关,你不必专门同我讲。”
见她提起展钰凝,顾熹神色有些尴尬,讪讪道:“你也知晓,那小鬼有两把刷子,睿王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急需一个契机将他的势力招揽过来,宁婉郡主便是这个契机。不过你放心,我同她只是演戏而已……”
孟安醉眉毛高挑,短笑两声,那笑声清淡,却透着刺骨的嘲讽。
在这样的笑声里,顾熹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沉默一瞬后,他换了个方向劝道:“安安,我为何要入仕,你是最清楚的。如今你帮着展氏做事,这是要公然同我表明你自己的立场么?”
“我谁也未帮。”
顾熹嗤声:“谁信。”
“爱信不信,我没想阻止你的复仇,”孟安醉脸上无甚表情,“我做这些,只不过因为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而已,在金陵这几个月的经历告诉我,想要保护别人,不依附他人生存,只有一条路可走——”
说到这里,她忽地抬眸,睥睨着面前的青年:“我仍继续呆在他身边,不是为了要委身于他,反而是为了彻彻底底地、离开他,你能明白吗?”
顾熹张了张唇,被她这番言论惊得一脸错愕。
良久,他笑了笑,沙哑出声:“安安果然还是那个安安,一旦决定做什么,总是连头也不肯再回了。”
话音刚落,孟安醉正想反驳两句,然而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
顾熹身份不便被人发现,只好匆匆看了孟安醉一眼,而后旋身一转,隐没在身后的假山之中。
孟安醉抱臂站在原地,看着前头来势汹汹的两名女子,下意识拧起了眉,紧得差点夹死路过的一只蚊子。
哟呵,赶上来捉奸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来我如此勤劳日更的份儿上!
有没有小宝贝用力来夸夸我!
如果没有……
那我一会儿再来问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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