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安醉遥遥望着战旗下的展城归, 他一身锃亮银甲, 矫健身姿似骄阳滚落,将这白雪皑皑的冰寒大地点燃。
很快,前来支援的禁军将靠近她的北狄人斩落身后, 而展城归也策马向她奔来。
墨蓝色的浓云卷走了最后的彩霞, 视线所及之处耸立着高高低低的山峦,三条深谷汇聚成一片辽阔的平地,马蹄踏过去, 溅起枯草零星。
火光越来越近,照见周围凝聚的层层雾气,穿过厚重雾气,可以模糊瞧见展城归那张清隽矜贵的脸。
他面上似乎没什么表情, 孟安醉心跳却如雷鼓。
她站在原地, 身上满是鲜血凝固后的浓烈铁锈味儿, 连睫毛夜沉重地粘在了一起,右侧肩膀上不知何时豁了道长长的口子,血肉外翻, 痕迹深可见骨。
之前没察觉,现在这痛才算回过味来, 小臂忽然抽搐了下, 孟安醉手中的刀掉落在地。
少年阴沉着脸在她面前站定,一股子无法躲避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耳边厮杀声未停,但结果已是毫无悬念。
“你……”
孟安醉张了张嘴,想要开口, 少年却姿态强硬地再次上前一步。
这回她总算看清楚了。
展城归利落的单眼皮下,深藏着百般情绪,担心、怒气、自责、后怕……还有骄傲。
孟安醉的胸口处霎时被他这些情绪填得满满当当。
她轻轻笑开,对他邀功似的眨了眨眼:“殿下,你看,我们赢了呢。”
半明半昧的火光扫过来,展城归凝视着她,并不说话,随即吐出一口寒气,往下看去。
地上两道影子重叠在一起晃动,他的心尖也跟着轻颤,一个荒唐的想法破土而出。
片刻后,他的左手掐上了她的腰,微微往自己身前一送。
千军万马的厮杀声里,少年低下头,与心上人深吻。
紧绷的脑子好似一下炸开,孟安醉被迫承受着展城归突如其来的侵略,挣脱不了,她复又慢慢放松下来。
所有的疲累和死里逃生的心悸都在这一瞬间消融。
周围是尸山血海,远处是悬崖峭壁。
他们交换着彼此的呼吸。
光影落下来,挡住了孟安醉半张脸,她的眼睛好似被缭绕的雾气渲染,潮湿而迷蒙。
展城归胸腔处的震动陡然加重,直到摸到她手臂上黏腻的血迹时,他才慢慢清醒。
“对不起,我没忍住。”他喘着粗气,立刻道歉,语气诚恳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孟安醉比他先平复下来,脸也有些红,好在此时并不似白日明亮,没人能看见。
她轻咳一声,捂着手臂别开头,知道这小子是扮猪吃老虎扮习惯了,没当回事。
然而转眼看到兵败如山倒的北狄军和地上许许多多了无生气的黑甲卫时,她神情一僵,眸中不禁闪过黯然,仿佛突然泄了气:“赢虽是赢了,不过这损失还是有点惨重啊。”
展城归没有回头看,只是牵着她往军医处走,安慰道:“别太自责,你已经将我们的损失降到最低了。今日亲眼得见,我家掌柜的不愧是做大事的人。待这场战役过后,只怕你的名号即将响彻金陵,说不定日后我还得多多倚仗孟大掌柜帮忙了。”
“别贫。”孟安醉睨了他一眼,“你不是不想让我做危险之事吗?”
“不想归不想,”展城归脚步一顿,偏头看着她轻叹口气,面露无奈道,“可之前见你领着黑甲卫离开之后,我又觉得心胸不该如此狭隘。要知道我求娶于你,是为了爱你,不是为了禁锢你。毕竟金陵,也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守住的金陵。”
正说着,那头的禁军已经鸣金收兵往回过来了,不少北狄人都成了战俘,被虏获的同时还有消失许久的陈志。
作为此次北狄进犯金陵的领兵者之一,展城归早已下令将他活捉,以便日后审问,陈志听闻睿王宫变失败的消息后,也自知逃跑无望,只得束手就擒。
因着天色已晚,展城归下令就地扎营,等天亮再返回金陵,另一方面一些伤势严重的黑甲卫也不移立刻移动。
包扎完伤口后,孟安醉闲不住想出去透透气,谁知迎面便撞进了一具温热的胸膛里。
“小心!”
展城归将她扶稳,皱眉道:“天寒露重的,怎么没好好休息?”
孟安醉笑了笑:“大约是打了人生中第一场胜仗,有些睡不着。”
她一面说,一面往外走。
主帐四周未搭营帐,看起来有些空旷。
木柴堆砌着燃烧,火苗蹿得很高。
除了巡逻的,附近没别人,几乎所有人都忙着各自的事情,清理战场,救治伤兵,押送俘虏,只有他们看起来似乎无所事事。
两人就坐在火堆旁,一抬头,北斗七星宛如汤勺,在夜幕中光芒四散。
四周静谧得仿佛世界万物都在沉睡。
孟安醉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架了些树枝,随口问道:“宫里的情况怎么样了?陛下和母妃都没事吧?”
“他们都很好,”展城归同她简约说了些情况,“你们走后,没过多久,我们便将局势稳定下来了,如今睿王也已被皇爷爷打入了天牢。”
“只有睿王?”孟安醉眉梢动了动,不解道,“顾熹呢,顾熹没被牵连进去?”
提到顾熹,展城归神色也冷了两分:“这也是我没料到的地方,将宫里的情况控制之后,我便带兵去睿王府相救众位大臣,结果发现顾熹居然也跟着他们被困在了一起。从明面上看,顾熹不仅没有参与这场宫变,反而还是被睿王迫害的那一方,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孟安醉闻言,也不知该遗憾还是高兴,她轻咬了下唇,又追问道:“这怎么可能呢?睿王背水一战,怎会容许顾熹独善其身?”
听到这话,展城归眸色幽暗,不由冷笑道:“或许是因着睿王将他当成了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即使眼下睿王已被打入天牢,看似气数已尽,但只要顾熹未被牵连,他在皇爷爷面前依旧说得上话,那么一切便皆有可能。”
顿了顿,他勾着唇似笑非笑道:“可惜我这睿王叔打错了如愿算盘,顾熹这等奸猾之徒,又岂是他能驾驭得了的?”
“也是,”孟安醉很快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怅然道,“说不定顾熹现在比我们还希望睿王早点去死呢。”
展城归将这句话细细咀嚼了一番,随即抬起头,面带探究地看向她,骤然出声:“我怎么听着你像松了口气的样子,你在担心他?”
“没有。”孟安醉否认得很彻底。
展城归微微眯起眼,语气不善:“我和他之间总要死一个,这件事从最开始就注定了。”
“我知道。”她神色平静,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我选择了你,自然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身边,就是方才一时想到顾熹身上背负的使命,有些分不清我们和他到底孰对孰错罢了。”
虽然孟安醉所说皆是发自内心,但显然展城归并不想这么快在这件事上翻篇。
他将薄唇抿得平直,一言不发地拨弄着柴火。
火势猛地蹿得人样高,炙烤得脸疼,孟安醉下意识尴尬地往后躲开了一些。
展城归还是不说话。
“……”
孟安醉扶了扶额,暗暗叹气,正琢磨着怎么哄人开心,谁知这一下倒不小心扯着了伤口,疼得她闷哼一声,头皮一阵发麻。
都包扎完这么久了,痛感居然还是没有丝毫减轻。
展城归见她额头上冒了些冷汗出来,也顾不上自个儿还在生气,眉心一下拧得很紧,焦急问道:“很疼吗?”
孟安醉脸色有些发白,心底却舒了口气,连忙顺势转移话题:“还行,就是太久没受过伤,有点不习惯。”
展城归一听,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这伤怎么就没伤在我身上呢。”
孟安醉撇撇嘴,不以为然:“伤谁身上不一样么,都得受痛。”
“不一样的。”
“哪儿不一样?你不是血肉之躯啊?”
展城归迅速看了她一眼,而后低下头去,看不清神色,许久才轻声道:“我不怕疼的。”
孟安醉微微一怔,忽然想起些什么。
从最初同展城归遇见时,他便是一副伤痕累累的模样,后来亦受过不少的伤。
今日她只是被砍了一刀伤口便疼得像在油锅上煎,蚂蚁堆里滚,可他受伤时却愣是没喊过疼——唯一说疼的那次,还是他为了博她同情装出来的。
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连疼痛都习惯啊?
分明一年以前,他也只是个皇宫里养尊处优鲜衣怒马的小孩儿。
越想孟安醉越觉得心惊,心头像堵了团棉花,闷闷的。
她靠在他愈发稳重的肩膀上,轻嗤了声:“傻子才不怕疼,你是傻子吗?”
展城归吻了吻她的发顶,语气淡淡:“也不一定只有傻子才不怕。”
为了去到她身边,他曾信念崩塌,余生荒芜,心都碎了,区区一点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他早已身处地狱,化身恶鬼,不过是她提着明灯在前,让他舍不得走歪了路。
“真是的,”孟安醉撑起脑袋,无语道,“你是不怕疼,可你受伤我也会心疼啊。”
展城归闻言,眼睫颤动,不由得怔住,随后又蓦地笑了开来。
“笑什么?”她挑高了眉,用胳膊肘捅他。
“没笑什么……”
他望着皓月当空,放柔了声音:“那我以后就会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弟弟太甜了太甜了太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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