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 展城归便领着众人回了金陵, 同时将俘虏全部押送进了大理寺,命手下将官逐一严刑审讯北狄插手大周内乱之事。
经过这场暴风雨后,金陵到处都是萧索之意, 街上来往行人很少, 个个皆是步伐匆匆。
城门还是封锁着,王文宣和杨怀昭仍在加紧巡逻,搜捕城中逃窜的叛军。
将孟安醉送回东宫休养之后, 展城归便开始处理善后事宜,忙得脚不沾地。
昨夜太过混乱,并非所有宫殿里的人都安然无恙,许多未来得及躲避的后妃宫侍, 死于非命的不在少数。另一头金陵城里被睿王控制的各宗室与大臣也好不到那里去。
禁军营的伤亡还算好的, 但也需王文宣和杨怀昭将牺牲的士兵登记造册, 然后派人逐一去他们家中抚恤。
令他最为忧心的,还是所剩无几的黑甲卫,里面的人几乎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死了便没人再记得他们。
遭此重创之后,想要将黑甲卫恢复到从前的赫赫威名, 只怕得花费些时日了。
等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 已是三日之后了。
德元帝直到此时也还未下令处置睿王,倒不是对自己的亲生骨肉突然感到心软,而是因着他想在睿王被处死之前从他嘴里撬出些有用的东西出来。
近年来北狄虽时常骚扰大周边境,但也仅止于此而已, 他们闹出的动静还不如西凉的大。
也正因如此,北狄为了相助睿王不惜偷偷向大周出兵,这又挑明了他们如今野心勃勃的态度,摆明了想和大周开战,也从侧面证明了他们不可能在未曾捞到好处的情况下对睿王这般慷慨。
陈志那头的说法是他只负责传消息给北狄,然后领兵攻打金陵,至于睿王对北狄画出的大饼到底是什么,他却无从得知。
展城归对此也颇为担心,但他深知睿王绝不会透露半个字,只暗自派了重兵把守天牢,就等睿王沉不住气偷偷求助顾熹,以此将这只老狐狸的把柄抓住,其余的,也便任由德元帝去折腾了。
可没曾想,他这一放任,便为自个儿放任出了件棘手的事。
德元帝没从睿王口中打探出关于北狄的消息,倒是被他招供的那份儿亦真亦假的同党名册弄得大发雷霆。
因为几乎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一向清廉为官的曹丞相竟赫然在列。
“陛下,老臣绝无谋反之意,亦从不曾与睿王为党,还请陛下明察!”
曹肃颤颤巍巍地跪在御书房里,松弛的老脸上皱褶密布,恍惚看去,他鬓间的发好似片刻间便灰白了大片。
“明察?你以为朕没有明察吗?!”德元帝右手重重拍在金砌的座椅上,厉声道,“朕就是不敢相信,所以才命大理寺一查再查,可没想到竟然真在睿王府查到了你的全部罪证!”
“怎么可能!”曹肃瞪着浑浊的双眼,一下弹坐起来,满脸不可置信。
“来人!”德元帝喊来内侍总管赵明,命他将东西呈给了曹肃,“你自个儿看看,这上面都是些什么!”
曹肃连忙抖着手接过来迅速翻了翻,越往后看,他眼中的惊恐越来越盛。
“这、这绝不可能,老臣……”
他极力地想辩解什么,可喉咙却像是被严丝合缝的巨石堵住,愣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没话说了是不是?那朕来替你说!”
德元帝伸手狠狠指着曹肃,恨不得拿唾沫星子喷死他:“坊间皆传你廉洁奉公,名声颇好,既如此,曹皇后吃穿用度之奢靡朕便当做没看见,可你名下之人奉你意走私盐铁难道也要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若你只是敛财那也罢了,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在朕病重之期利用手中职权将南衙四卫拱手让于睿王以换取那些身外之物!朕就说怎么一病起来南衙就变了天,原来就是你在从中作梗!”
“朕本念你多年来矜矜业业为我大周,即使曹皇后无才无貌,朕依旧令她执掌六宫,荣宠不衰,没曾想朕的一片赤诚,换来的却是你这结党营私的乱臣贼子!曹肃,你让朕情何以堪?”
德元帝痛心疾首,想到连日来发生的事情,面色愈发阴寒。
曹肃立刻开始磕起头来,直磕得头破血流,才老泪纵横道:“陛下……老臣爱财心切的确该死,可当时先太子还在,局势未明,也未料到睿王如此狼子野心,老臣真的是一时糊涂啊!”
德元帝眼神阴鸷,不想再听他分辨,挥手招来赵明,不耐烦道:“宣旨下去,把这老东西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奴才遵命。”
赵明躬身领旨,朝门外立着的侍卫递了个眼神,将哭喊的曹肃拖了下去。
出门时,刚好碰上前来求见的展城归,他连忙行礼道:“见过皇太孙殿下。”
展城归瞧了眼被带走的曹肃,拧着眉试探道:“赵总管,皇爷爷这是圣意已决?”
赵明不敢怠慢,恭敬答道:“陛下已经下令命掌令官拟旨,曹大人丞相之位保不住了。”
展城归闻言,眸色暗了暗,不再说什么,撩袍上了石阶。
“孙儿给皇爷爷请安了。”
展城归进去时,德元帝余怒未消,脸色不甚好看,说话也夹枪带棍没好气:“你来作甚,莫非是来给曹明求情的?”
展城归点了点头:“孙儿觉得曹丞相之事还有待商榷。”
“他勾结睿王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商榷的!”德元帝虽有所不满,但还是给他赐了座。
“倒不是商榷这个,”展城归在软凳上坐下,“叛乱刚过,朝廷内耗严重,光是三品大臣,便查处了三名,曹丞相虽有不忠在先,但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他既惯会敛财,又有把柄握住皇爷爷手中,不如让他将功折罪,减少朝廷损失,也算废物利用的一桩美事。”
“哼,睿王的例子就摆在那儿,朕还没蠢到重蹈覆辙!”德元帝铁青着脸,并不买账,“更何况,也不需要他将功折罪。朕知晓眼下人才紧缺,待给曹明定罪之后,空缺的丞相一职,朕早已有了人选,你无须担心。”
闻言,展城归猛地抬起头来,抿了抿唇道:“虽说不该揣测圣意,但孙儿还是要斗胆问皇爷爷一句,此人选可是顾熹顾侍郎?”
“还是皇太孙了解朕。”
德元帝朝展城归露出个欣慰的笑容,说到顾熹,他心情似乎一下变得很好:“顾熹有经世之才,若非他,朕从睿王那里也套不出那么多逆党的名字,此前被困睿王府时他亦表现出了惊人魄力,得到许多大臣的赞赏,就连御史中丞卜兴言这等肱股之臣亦看好于他,朕坚信他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展城归暗自捏了捏拳,沉默片刻后,勉强附和一笑,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既然曹丞相之事已经盖棺定论,那皇爷爷打算如何处置皇奶奶和曹氏一族?”
“自然是全部抄家流放,至于曹氏,便废黜皇后之位,移居念水庵。”德元帝满不在乎道,“没有曹明的支持,皇后的位置哪儿能轮得上她。”
“孙儿明白了。”展城归不再多言,起身行礼,“那皇爷爷好生休息,孙儿告退。”
从御书房出来,展城归立刻回了东宫,随即唤来李原,吩咐道:“即刻起,马上派人去查武贵妃在入宫之前到底是何许人,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恰巧撞上孟安醉,她话听了半截,随口问道:“不放过谁?可是朝堂上又发生什么事了?”
李原见孟安醉来了,咽下满肚子的疑问领命而去。
展城归搀着伤还未好全的孟安醉重新回内殿坐下后,这才将方才发生的事都与她讲了:“……除了贪财之外,曹明本还算个可用之人,可如今皇爷爷铁了心地要扶持顾熹,连我也没能保住曹氏一族。”
舌尖顶了顶牙关,孟安醉忍不住向他确定一遍:“你是说,顾熹还是爬上了丞相之位?”
展城归“嗯”了声,也没去深究她话里这个“还是”是何意思。
孟安醉不说话了,空气诡异地沉默下来。
上辈子,顾熹也做了丞相,用的手段虽不相同,但结果却是一样的。
那些几乎快被她尘封的记忆,在这一刻被骤然唤醒。
年轻的帝王因一道假消息远赴边境,被大周的丞相出卖,二十万英魂为国捐躯,帝王战死沙场,金陵因此而血流成河。
偏偏,传假消息的人是她,出卖大周的丞相是顾熹。
她心底,没由来地冒起一股挥之不去的恐惧。
“阿醉,瞧你脸色不大好,要不我送你回寝殿歇息片刻?”
孟安醉从回忆里缓过神来,抬眸便瞧见展城归略带担忧的神情。
“我没事。”她勉强摇摇头,近乎急切地问,“你可知圣上为何如此看重他么?要知道入仕前他头上顶着的可是睿王党的帽子。”
“我猜,皇爷爷不介意顾熹为睿王做事,只有一个原因,”他随意勾了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说明这事就是他指使的,也许最开始不是,但武贵妃的枕边风这么日日地吹,再加上顾熹处事圆滑,皇爷爷被他们迷惑实属正常。”
孟安醉紧了紧眉心,不解道:“顾熹跟武贵妃又有何关系?我从没听他提起过啊……”
展城归冷哼一声:“这也是我现在想知道的。”
“那你之前没察觉到么?”她眉目间始终笼罩着一层阴影。
“之前……”说到这儿,展城归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低声道,“之前没觉得武贵妃是个什么厉害的人物,也不太想打草惊蛇,可现在看来,是我自负了,这个看似不争不抢且来路不明的贵妃娘娘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无妨,武贵妃之事也算给我提了个醒,说不定咱们顺藤摸瓜,还能找到更大的惊喜,”顿了顿,他眼中泛着粼粼寒光,“要知道,我对这群碍事的东西已经很不耐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我要日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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