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把诸事吩咐妥帖之后, 展城归令李原备好马车,将能带的东西都带齐了,又挑了几箱礼物运在后头, 选了一队精锐侍卫跟着, 远远看去队伍浩浩荡荡,仿佛新郎官要去哪里提亲一般。
孟安醉刚从永乐宫出来便见到这阵仗,头都大了, 她一脸麻木地看向展城归:“你怎么不把整个皇宫也带过去?”
展城归扫过她身上简约的装束,又看了眼自个儿穿着的玄色华服,摸了摸鼻头,脸上飘过一抹不自在的暗红:“见的是你的长辈, 礼数自然要全了, 更何况这是我第一次登门拜访, 总不能给他们留下个太寒酸的印象吧?”
“直接说你的身份就足够震惊的了,”孟安醉睨他一眼,“还用得着这些?”
展城归微微愣了愣:“我可以说吗?”
孟安醉闻言, 不由得哑然失笑:“皇帝这顶顶尊贵的身份怎么到你口里变得好像见不得人似的?”
展城归赧然道:“我就是觉得他们应该不太希望你嫁给一个皇帝。”
“那也用不着这些,老人家都爱清净。”
孟安醉从马车的细软里挑了几件衣物和干粮, 而后让侍卫卸了马车, 将马鞍装上,又命李原提前将两匹好马牵到了城外,换了辆普通的马车过来:“出宫后咱们就骑马启程,方便且快, 要不到两日应该就能到雁来峰了。这一趟出行不宜太过招摇,还得尽量避开顾熹的耳目才行。”
“你怕顾熹派人来暗杀我们?”展城归显得有些不以为意。
“那也得他有那个本事。”孟安醉嘲讽出声,转而又幽幽叹了口气,“我是不想师父看见我和顾熹如今水火不容的关系为难。”
展城归听她提起师父,心念微微一动:“阿醉,你那位师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能同我说说么,也好让我提前有个准备。”
“他这个人其实我也不太懂,因为他真的太怪了,连名字都不愿透露,是庵里的师太们喊他怪人,我便也跟着喊怪人师父了。”
记忆有些太久远,孟安醉拧着眉头好一阵想,不过一旦想起那些美好的回忆,便让人止不住地觉得暖心,她弯了弯唇,语气充满了怀念:“师父他文武双全,还会酿酒,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样子。将我身子调理好之后,他偶尔会下山去,好几个月都不回来,我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但是他每次回来,总会给我带好多好吃的,什么蜜饯,肉脯,还有糖葫芦!这些小玩意儿虽然平常,可我从小都没吃过,尝过了其实也就那样,可我回回还是会很期待……”
“大概是因着曾挨饿受冻之时,师父对我说,别人家孩子有的,我们安安也要有才行。”孟安醉低低一笑,眼神柔和下去,“这句话让我每回都无比雀跃地等着他回来,他不在的时候居多,除了习武,也就剩猜他回来给我带什么礼物来打发时间了。”
展城归揽了揽她的肩,见她高兴,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看来我所料不差,我给你师父准备的见面礼他肯定喜欢。”
“送了何物?”孟安醉问。
“君子皆好酒,你师父虽酿技超绝,但我想他应该还没喝过金陵醉吧?”
孟安醉愣了下,摇了摇头:“这酒是同你一起做的,师父确是还未尝过。”
“喏,”展城归拍了拍马上驮着的几个布袋,“我装了好几坛,给他老人家尝尝鲜。”
孟安醉噗嗤笑了声:“你这是在借花献佛。”
展城归不服气地辩驳:“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怎么就借花献佛了?你整个人都还是我的呢!”
孟安醉:“……”
“你这是什么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这头还说着话,孟安醉已经鸟也不鸟地上了马车,他连忙追上去。
进了马车,仿佛隔开了外头纷纷扰扰的世界,他肆无忌惮地在她嘴唇上轻啄,一下一下的,亲不够似的。
看着她通红着脸躲闪的模样,他的心软成了一片,再不甘心他也得承认:“不管你愿不愿意是我的,但我是你一个人的,永远并且完全地。”
两人在马车里温存,时不时发出些什么少儿不宜的声响,李原早已司空见惯,他目不斜视地坐在外头,神不知鬼不觉地驾着马车出了宫门。
将他们送至城外后,他甚至还莫名淌下两滴泪,依依不舍地担忧道:“陛下和皇后娘娘这一去可要好好保重身子啊,用不着奴才倒也罢了,只安危事大,陛下当真不派侍卫跟去保护吗?”
展城归牵着孟安醉下了马车,摆了摆手:“用什么侍卫保护,朕有皇后呢,哪个不长眼的有本事近身?”
想到天云关那场孟安醉以少胜多的战役,李原稍微放心了些,心思一转,又琢磨着道:“陛下,过不了半月就要过年了,宫里上上下下都开始准备着了,元日之时,万使来朝,陛下和娘娘会在这之前回宫吧?”顿了顿,他又丧着张脸道:“若陛下这般久还不回来,太后娘娘那儿奴才铁定就瞒不住了。”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话多!”展城归踢了李原屁股一脚,翻身上了马,“又不是去游山玩水,花得了多长时间?你自个儿赶快回宫去,若不想朕回来后多给你安排些内务琐事,成日里便机灵着点。”
李原连忙点头哈腰地称是,孟安醉听到这话,却暗暗蹙了下眉。
去雁来峰不是去游山玩水那是什么,难不成还真就拜访了长辈就回来?
正兀自想着这事,没料刚出城门不久,孟安醉便瞧见官道上十分突兀地立着个满身风霜的男子。
那人腰间别着把灼灼生寒的黑刀,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暗色发冠里,身姿挺拔如松。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在黑刀刀柄上慢慢摩挲,听见马蹄声止步才回过头来。
“杨将军?”孟安醉呆愣一瞬,勒紧缰绳,马匹在原地打了个转,“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杨怀昭朝她和展城归拱了拱手,淡淡一笑:“若连陛下和娘娘要出城臣都未能察觉,那臣这个执掌禁军的宣威将军也不必做了。”转而又将目光定在展城归身上,“陛下能否容臣单独同皇后娘娘说两句话?”
自杨怀昭出现这一刻,展城归的脸色便不大好看,又听着他这不成体统的要求,面上更是阴沉得可怕:“杨将军,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臣再清醒不过。”杨怀昭见难得膈应到展城归,积郁已久的憋屈稍微疏散了些,语气也明快了两分,“臣与皇后娘娘之间清清白白,要表述之事坦坦荡荡,陛下会否多虑了?”
展城归被他这副义正言辞的模样气笑了:“朕就不走,朕就要听,你又当如何?”
“您乃九五之尊,臣如草芥之身,并不能如何,既如此,那请陛下且在旁看着吧。”
话虽如此,杨怀昭态度却并非那般恭顺,他行至已下马来的孟安醉面前,不过眨眼,目光便柔和万分:“孟姑娘,上次你打了场极漂亮的胜仗,我还没来得及道声赞贺,希望现在还不晚。”
孟安醉微微颔首,刚想说话,展城归便陡然插口,声线冰冷:“杨将军,注意你的言辞,她现在已经是朕的皇后了。”
杨怀昭的笑意立时僵在脸上,无甚表情的时候,他的眼睛便大得尤其显凶,他连忙垂下头去。
这话其实刺伤不了他,只是他看不得展城归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怕忍不住抡起袖子就和他干一架。
暗暗捏住拳头,想到正事,杨怀昭沉默着解下腰间的黑刀,再次仔细抚摸了一遍,刀身锃亮得在微弱的日光下闪着好看的颜色,然而再不舍,这把刀也该还给它真正的主人了。
“孟……”他一开口便顿住,片刻后,面上闪过嘲弄,换了副口吻,“皇后娘娘,如今刀成,臣理应物归原主。”
孟安醉看了眼黑刀,讶然一瞬:“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
杨怀昭沉声道:“当初皇后娘娘赠臣此刀,是不愿见好刀蒙尘,幸臣不负重托,以刀杀敌万千。而今娘娘大胜北狄,护佑金陵,您早已成为您想要成为的人了,所以臣觉着,这把刀已经不适合再交由臣来保管了。”
他这段话说得极慢,仿佛正将什么东西从自己心尖上狠狠剥离一般,孟安醉听出他的坚持之意,遂将刀接过,不再推辞。
更何况若她推辞,只怕……
她抽空回头瞥了展城归一眼,见他那副仿佛要杀人一般的阴沉怒容,不由摇了摇头,只觉得啼笑皆非。
醋坛子原来这么容易打翻。
“多谢将军爱护此刀。”
孟安醉将刀别在背上,朝杨怀昭由衷地拱了拱手,随后想到她所听到的杨怀昭与岳蔚薇之间的韵事,忍不住多嘴了句,沉吟着道:“刀须打磨,人亦是,刀成继而人成,英雄顶天立,终有一日,繁花定然芬至。”
杨怀昭一时没吭声,勉强拉出个笑容,哑着嗓子回了句:“也许。”随即不再多言,朝两人行礼告辞:“陛下保重,娘娘保重,早日平安归来。”
说罢,他躬身退至一旁,垂头拱手,静候两人离开。
孟安醉点点头,重新上了马,然而一回头瞧见这一幕,她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下。
不知何时,当初那个大大咧咧的赤忱青年竟变成了这般恪守礼仪的模样。
他已初露上辈子叱咤天下的气魄,而成为这样的英雄,所要付出的代价便是失去真实吗?
遛着马缓慢往前,直到瞧不见杨怀昭了,孟安醉才唏嘘地收回目光,然而一回头,展城归黑如炭的脸色便撞进了她的眼瞳里,往日的清润不再,面前少年此刻恼怒得仿佛要喷出火来。
“看完了?”展城归冷笑,“他比我好看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醋怡情
大醋伤身
强醋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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