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孟稷和陈氏均是神色一僵,就连周遭一圈下人都屏住了呼吸。
“姘头”二字向来是陈氏的逆鳞,孟安醉当着众人面如此提及,陈氏面子里子几乎丢尽,绞着帕子脸涨得通红。
孟稷也好不到哪儿去,面色发青,手掌“啪”地拍上刺猬紫檀云纹小几,声如雷响,仿佛要碎了般,呵斥道:“满口粗鄙!你一个姑娘家怎能说出如此不知廉耻的话?!”
孟安醉面无表情斜他一眼,胸口空落落的,到底还是生出了那么几缕心寒,为了她短命的母亲。
默然片刻,她又自嘲笑了笑。
一个刚死了老婆半年未到,便将同乡相好的青梅竹马抬进大门的薄情寡义之人,她原也指望不上什么。
“孟大人对‘不知廉耻’四字言行身教,我自要虚心好学。”孟安醉上前一步逼近他,“今日赴约,我不是来同你们打嘴仗的,要么放人,要么我砸了这孟府。”
“你敢!”
孟稷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抖着手指着她道:“你若还想要那两个丫头活命,就给我乖乖地留府待嫁!”
“除了拿无辜之人的性命来威胁,你还会做什么?”孟安醉懒懒抬了抬眼皮,扫他一眼,淡淡道,“若她们有半点损伤,我便递状纸去告官,让你孟稷从此身败名裂,我说到做到。”
孟稷鼓着眼,不屑道:“你报什么官?府尹衙门的主事张大人乃我同僚,你看他会信你个丫头片子的话吗?”
“府尹衙门不受理,那我便去敲登闻鼓,告你孟稷强抢民女,治家不严的罪!若是当今圣上知晓你所作所为,你这户部侍郎还能做吗?你在金陵城的脸面还捡得起来吗?”她这番话说得不疾不徐,连情绪波澜都不太大,却听得孟稷胆战心惊。
陈氏也被她惊着,她见孟稷脸色灰败,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不得已开口打着商量:“安醉丫头,咱们有话……好好说。”
“我与你们没什么好说的。”孟安醉冷声道,竖起食指,“就一个条件,放人!从今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最好。”
“可老爷都已经将亲事应下了,这、这若是悔婚,我们要如何向你大伯公交代啊?”陈氏以帕子掩面,一副急得眼泪都快出来的模样。
“要解决此事那可太简单了,”孟安醉勾了勾唇,瞧着陈氏,眼神饱含深意,“反正这亲也是你们应下的,陈夫人不是有女儿么,让她凑上就行。”
陈氏猛地瞪大眼,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帕子在手中被绞得变了形,袅娜姿态差点没绷住,不由脱口而出道:“丽姝怎能嫁给那等风流纨绔之人!”
“哦,她不能嫁,所以便让我去嫁?”孟安醉忍不住拍拍手道,“襄州山高水远,夫君纨绔不堪,陈夫人这一箭双雕的算盘,打得可真是极好的。”
孟稷见左右都已撕破脸,他也懒得再维持慈父的形象,遂提高了音量,厉声道:“同她说这么多作甚,她嫁也得嫁,不嫁绑着也得嫁!哪儿能全由她!”
“呵,”孟安醉短笑两声,“绑我,就凭你孟府这些废物?”
孟丽姝昨日回来时已说过孟安醉武功高强,想到女儿那副受尽折磨的狼狈模样,陈氏捏着手,指尖发白,但她面上却不显,依旧轻声细语道:“老爷,安醉丫头既这般不愿,要不就算了吧?她都敢去敲登闻鼓了,到时此事若闹大了,横竖对咱们都不利。”
孟稷皱起眉,低声不解道:“可我都已经答应大伯公那边了,难不成还真将丽姝嫁过去?”
陈氏摇了摇头,幽幽叹了口气,“老爷莫担心,那边我去赔罪。”随即转过头来,对孟安醉道:“安醉丫头,走吧,随我去领人。”
孟安醉对她突然软化的态度十分怀疑,站在原地没有动,警惕道:“你们何不将人给我带过来?”
陈氏却是笑了笑,“只怕她们走不过来了。”
这话俨然破有深意,孟安醉微微眯起眼,以陈氏的手段,桑落竹青指不定受到了什么非人的折磨。
思忖片刻,她不疑有他,跟着陈氏一起往关人的柴房走。
不一会儿她们便到了柴房,孟安醉凭着耳力,听到里头传来“呜呜呜”的声音,像是被塞住嘴的人在不停地求救,甚是歇斯底里。
她心头一跳,愧疚之情涌了上来,想到还有展城归在外头接应,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推开柴房的门冲了进去。
然而推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她便发现不对劲了。
柴房里头等着她的,并非被折磨的桑落和竹青,而是朝她射过来的两枚迷针。
孟安醉躲闪不及,肩膀穴位中针,内力立刻散去,再也发挥不出来,她心中大骇,没走两步那针上的迷药便发挥了功效,浑身上下立时变得毫无力气。
她倒在地上望着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的陈氏,咬着牙,几乎想撕碎了她,“居然暗算我,你真卑鄙!”
见她已无还手之力,屋内那两名使暗器的护卫才将她拖至陈氏面前复命。
陈氏理了理帕子,弯着身子看她,笑意盈盈道:“能拔.出你这颗眼中钉,卑鄙一点又何妨?”
孟安醉闭了闭眼,暗骂自己大意,但眼下她已中了招,却仍是没见到桑落竹青的身影,方才那股不安感愈发放大,她忍着肩膀上的剧痛,沙哑着声音道:“如今你目的已达,我店里的伙计却是无辜的,你总该放了吧。”
“伙计?”陈氏故作沉思,“是丽姝说的那两个同你一样的乡野丫头么?”
孟安醉没说话。
“很想知道她们如何了对吧?”陈氏围着她走了一圈,眼神发狠地盯着她,里头尽是报复的快感,“可惜呀,她们两个并不在孟府呢。”
孟安醉呼吸一窒,心已经凉了半截,“你什么意思?”
陈氏无不得意道:“意思就是你那酒肆是我派人砸的,可人却不是我抓的。在我派去的人到酒肆前,那两人就已经不在了。看来你惹的仇家还不少,不过倒正好让我顺水推舟用她们引你回孟府。你呀,就安心待嫁吧,素闻你那二表哥可会‘疼人’了呢。”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眸光闪了闪,嘴角噙着微妙的冷笑,“若非顾及老爷名声,我还真想让你就此消失在金陵,也让你尝尝欺辱我女儿是什么后果!”
“来人啊,”陈氏背过身子,不再看呆愣的孟安醉,她打了个手势,立时便有丫鬟上前,“将她给我关进厢房,派府中二十名好手看着,迷针不能取,迷药也不能断,直到她出嫁为止!”
*
展城归在外厅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有人出来。
他心中惴惴不安,刚想找个下人询问情况,便见孟稷带着几名护卫突然从后院的方向过来。
孟稷打量他两眼,“你就是那逆女店里的伙计?”
听到“逆女”二字,展城归微微皱起了眉头,然而想了想,他还是拱手行了礼,“请问大人,为何我家掌柜的还未出来?”
“她不会出来了,你自己走吧!”孟稷不耐烦道。
展城归却不动,神色冷峻,坚持道:“我答应在这儿等她出来的,她不出来我便不会走。”
孟稷见他如此油盐不进,不由冷笑道:“你什么身份也敢管我孟府的家事!再不走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展城归挺直地站在原地,脸色都未变过丝毫,孟稷无法,只得手臂一展,朝身后护卫道:“把他给我轰出府去!”
孟稷显然是有备而来,带的这些护卫都是好手,展城归武功虽不低,但终究双拳难敌,全力抵抗却仍是被他们逼到了角门外。那群护卫架起展城归,将他狠狠扔在门前的通衢上,而后又有人上来朝着他身上、脸上补了几拳,直打得他吐血喘息没力气反抗了才罢手。
外头雨还在下着,展城归摔得一身白衣沾满泥浆,面具抖落下来,污水溅在他精致清隽的脸上。
那群护卫走了,展城归才撑着身子勉强站起来。
他脸上擦破好几块地方,嘴角的血丝被雨洗刷,明明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却透着彻骨的寒意,他弯身掸了掸衣摆,摸到一手的泥泞,而后从地上捡起面具。
可以肯定的是,孟安醉出事了。
能如此不动声色地制服武功高强的她,除开利用桑落竹青威胁,他想不出孟府的人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他们这般算计她,一定是她触犯到孟府某些人的利益了。
但他不知道他们想对她干什么,是置她于死地还是别的,他猜不到,也不想猜了。
因为他不能冒险。
关于她的任何事,他都不敢再冒险。
胡乱想着这些,就在这蒙蒙烟雨中,展城归将那枚面具砸得稀巴烂。
他绕过那座石狮子,走到孟宅庄严紧闭的朱漆大门前,顿了顿,而后右脚踮起,脚尖左右晃了几圈,蓄足了力,猛地上前踹了过去。
霎时地面微震,门簪耸动,整扇大门“挣扎”几下,登时轰然倒塌。
听见巨响,孟府附近的下人连忙赶过来看,孟稷本就未曾走远,是以也很快折返回来。
他最先看到的是那散裂的木料和湿淋淋的门槛,那可是他花了大价钱买的百年好木,就这样被糟蹋了!他面上腾起怒意,刚想暴喝出声,然而视线往上,便见着了一张称不上熟悉却记忆尤深的面容。
太子的丧礼上,那个披麻戴孝的少年是那般冷静从容、气度华贵。
朝拜的百官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下一任储君是谁。
而此刻那位未来的储君,正站在他面前。
下人们吵吵囔囔着询问他要不要拿下此人,但孟稷却什么都听不到,四周安静得可怕,展城归踩着四分五裂的木料一步步向他走来,他能清楚看见展城归狠戾的眼神和鬓角跳动的青筋,流动的空气无声无息地扼住了他的心脏。
孟稷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额上冷汗直冒,似是站不住脚一般,突然跪倒在地。
伴随着赶过来的陈氏一阵惊呼,孟稷匍匐着,恐惧感迅速放大,他颤着身子悲怆出声:“臣参见皇孙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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