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稷这一跪,所有下人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陈氏悄悄抬眼往上瞧,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是跑堂小二吗,怎么……怎么突然就变成皇孙殿下了?
展城归并没有喊他们起身,他目光扫了一圈,跟在陈氏身边那婆子见情况不对,在来之前已命人拦在了各个路口不让别的下人再过来。
前院除了方才那些个护卫,剩下的都是打扫的零散丫鬟,在等人的时候,他听了好一会儿她们对孟安醉的诋毁和鄙夷。
“人呢?”展城归淡淡问道。
孟稷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于是慌忙推了一把陈氏,压着声音低喝:“问你呢,你将人带到哪里去了?”
陈氏被吼得脸色愈发惨白,进孟府这么些年,这还是孟稷第一次语气这般重地和她说话。
她委屈得身子都在发抖,暗瞪了展城归一眼,面带不甘。
再怎样,孟稷也是堂堂正三品户部侍郎,睿王为了拉拢他,都要给孟府三分面子,又何必如此惧怕就快要倒台的东宫?更莫说展城归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孙殿下。
越想越气不过,不过一瞬,她的眼眶便说红就红。
见陈氏抹着眼睛泫然欲泣,展城归太阳穴突突跳了下,不耐烦地开口道:“孟大人连府内女眷都管不好吗?”
这话听得孟稷脑中警铃大作。
在帝都为官,跟地方为官完全是天差地别的方式,孟稷记得自己刚娶陈氏那会儿,他被委任地方任职,天高皇帝远,陈氏的性子难免被他宠得娇气了些。
后升迁金陵,他身居高位,即使陈氏并无当家主母的气度,好在平日行径也不算出格,是以金陵城中的贵妇们看在他的面儿上,也时常笼络。
然而在天子脚下为官,却最忌生活作风有问题。否则让御史台捕到风捉到影,就会被穷追猛打地弹劾,罢黜是轻,丢命是大。
展城归这句话,是在暗暗提醒他后院起火、家风不正,只怕没等宫里怪罪下来,御史台那边就得让他吃尽苦头。
思及此,孟稷冷汗直冒,半撑起身子指着陈氏狠道:“你若敢哭,我明日便将你休了!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带皇孙殿下去见那逆……去见安醉丫头!”
陈氏没料到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孟稷态度竟变得如此强硬,饶是她再蠢,也明白过来眼前这位皇孙殿下,大约真的不好惹。
她掐了掐手心,扯起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不敢再怠慢,立时指了个方向,颤巍巍道:“在……在右侧厢房里。”
“起来带路吧。”展城归冷声道。
孟稷和陈氏这才相携着站起来,孟稷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展城归背着手往前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忽然又转回头来,再度扫了一眼周遭垂头跪着的下人们,微微眯起眼,凑近孟稷,附耳道:“孟大人,我不希望太多人知晓我的身份。”
孟稷身子一抖,鼻尖落下一滴冷汗,连忙点头称是。
虽说朝中人都知晓展城归离宫养伤是假,韬光养晦才是真,方才他还有些疑惑展城归为何会出现在沉醉酒肆,但眼下看来,想必沉醉酒肆便是太子妃和圣上为其寻的避风港。
再加上方才他府上护卫将展城归打成那般模样,他官儿做得再好又如何,若明日叫圣上知道了,他这一家老小怕都得折进去。
孟稷不敢再想,只盼今日让展城归消气,让圣上能对他从轻发落。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连忙让陈氏提前将其他下人遣走,以免一会儿殃及更多。
有人带路,展城归很快来到关着孟安醉的厢房。
孟稷正想跟着一同进去,展城归的眼神就斜了过来,那目光冷得仿佛要把他脸上那层皮扒下来似的,他不得不收回脚步,在外头候着。
展城归绕过床前的屏风,便见着了躺在床上的孟安醉。她身上同他一样,都是满身泥泞,特别是背后的衣裳,润湿了一整片,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明白她被怎样对待过。
拳头捏起又松开,他弯身上前,轻轻晃了晃她,“姐姐,醒醒……”
孟安醉闭着眼睛,却是一动不动。
“孟大人!”展城归眉头皱起,扭头喊了声。
“臣在!”
孟稷连忙走进去,陈氏也跟了过来,两人十分识相地停在了屏风外。
展城归沉声问:“我家掌柜的怎么回事?”
孟稷道:“小女应当中了迷针。”
展城归眉头拧得更紧了一分,“可有解?”
这回却是陈氏回答:“说是迷针用内力就能逼出来,药效的话,两个时辰后也可自行消解……当然,若体质好的,会更快些……”
展城归没再说话了,他低头看向宛如婴孩沉沉睡着的孟安醉,纤长睫毛在她眼睑下盖了一片阴影。
深吸一口气,舌尖顶了顶后槽牙,他一手揽过她的肩头,一手伸至她的腿窝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随后往外走去。
孟稷和陈氏见此,都禁不住吃了一惊,孟稷急道:“皇孙殿下,小女身份卑微,如何能配得起你这般纡尊降贵……”
闻言,展城归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睥睨道:“她不配,难道你配?”
孟稷被噎得哑口无言,展城归环顾一圈,又道:“还有两名姑娘呢?”
陈氏明白他在问什么,于是将之前同孟安醉说的话又恭敬说了一遍。
沉吟片刻,展城归面无表情地看向陈氏,问道:“那你的人到酒肆前,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陈氏想了想,道:“护卫们说,他们进去的时候店门是开着的,不像被强行破开,而且店里完全没有挣扎凌乱的痕迹,若非桌上摆着好几个斟满了酒的杯子,看起来倒更像是出去做事还未归。”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展城归也不愿再多留,同孟稷告辞道:“孟大人,今日之事会否传到皇爷爷耳朵里,全看你自己如何做了。”
说罢,他便迈开了脚步,可惜还没走出屋子,外头又传来一阵嘈杂。
紧接着,陈氏身边的婆子正虚拦着一名少女往这边走来。
那少女正是孟丽姝,她受了风寒,本还躺在床上休养,骤然听见有人闯府来救孟安醉的消息,怒从病中起,非要来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婆子不敢真下手拉扯她,是以孟丽姝毫不费劲便穿过层层阻拦进了厢房。
一看见陈氏,孟丽姝就哭喊着扑进了她的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质问道:“娘!你为何要放了那个贱人?你忘了我是怎样被她折辱的吗?”
陈氏下意识看了展城归一眼,果然见他眉间紧缩,于是连忙捂住了孟丽姝的嘴。
纵然心疼女儿,但她现在已不敢造次,只得轻声哄道:“丽姝乖,别胡闹,快来参见皇孙殿下。”
孟丽姝哭得脑子都成了浆糊,根本没听明白陈氏在说什么,不管不顾地哭喊道:“什么殿下来了我都不依!我要你立刻把孟安醉嫁给二表哥,让二表哥治治她!”
听到这话,孟稷和陈氏皆吓了一哆嗦,想也不想便拉着孟丽姝扑通一声再次跪在了地上。
方才见展城归那般护着孟安醉,陈氏和孟稷十分有默契地闭口不提他们意欲操纵孟安醉婚事之事。等到孟安醉醒来告知他,那时他们咬口不承认便是,反正也没证据,没曾想眼下竟被孟丽姝一股脑抖了出来。
孟稷抖着唇,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仰头看着面色仿佛风雨欲来般黑沉的展城归,艰难开口道:“殿下,小女一时口误,臣保证,绝无此事!”
生怕展城归不信似的,他膝盖转了个弯,扭过头去狠狠抽了孟丽姝一巴掌,“竟敢冲撞皇孙殿下,我打不醒你个糊涂孽障!”
这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将孟丽姝打得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她脑袋嗡嗡响,总算将孟稷的话听进了脑子里。
皇孙殿下……
她瞪大眼睛抬起头,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展城归,他面上带了些伤,但在她看来,这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反而为他多添了些阳刚的凌厉感。
大约因着她方才的话,他向她轻飘飘投过来一眼,冷到刺骨,以致她呼吸一窒,连疼都忘了。
孟丽姝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怔怔地看着他,直到陈氏扯她衣裳才回过神来,连忙低头行礼,哽咽道:“民女不知是皇孙殿下驾到,还请殿下恕罪!”她飞快地说着,心也跳得飞快。
展城归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屋子人的所作所为,慢慢收紧了抱着孟安醉的手,这些人名义上都是孟安醉的家人,可做的全都是伤她至深的事。
失去娘亲时的她还那么小,亲生父亲不但丝毫不怜惜,反而伙同继母将她打发到了尼姑庵去。
他低头垂眸,手背上青筋绷起,许久,才忍住拧下他们脑袋的冲动,看向孟安醉时,目光已温柔了许多。
留着他们的性命也无妨,反正用不着他亲自动手,这孟府也很快就要完了。
不再理会身后的人,展城归加快脚步出了孟府。
目送展城归的背影消失不见,孟稷才颓然坐回前厅的主位上,方才那十几名下人都候在不远处,伺候陈氏多年的婆子也在其中。
他收回目光,幽幽叹了口气,十分疲惫地同陈氏道:“将那些人全都寻个理由发卖了吧。”
陈氏闻言,脸色突变,不可置信道:“老爷,他们都是府中老奴,也是妾身身边的忠仆,为何要这般狠心全都发卖了?”
孟稷满脸阴霾,宽大的衣袖一挥,将小几上的茶具猛地拂倒在地,大吼出声:“你个妇人懂什么!不发卖留他们一命难道要他们去死吗!”
陈氏看着孟稷盛怒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身子一僵,他虽未明说,但她却懂得了。
于是咬了咬唇,淌下两行泪,却不再相劝。
出了孟府,雨还在下,展城归脱下外衫将孟安醉的身子包裹得紧紧的,弯着身子为她挡住风,而后一路狂奔,片刻便回到了酒肆。
他将孟安醉放到床上后,又去烧了热水来为她擦洗脸和手。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她身旁坐下。
想到陈氏说的,迷针得用内力逼出来,然他刚将人搂着腰抱起来,却发现自己忘了问迷针刺入的位置。
不晓得位置,那该从何处下手?
他呆了呆,目光划过孟安醉交织在一起的湿发,而后是修长的脖颈,这般细看,她耳垂之下居然还藏着一颗血红的小痣,最后停留在那艳如海棠的红唇上……他呼吸一紧,眼神渐渐带了些晦暗的色彩,费了莫大力气,他才狼狈地别开了眼。
可惜不管他的眼投向何处,脑海里却装满了她方才的妩媚模样,根本挥之不去。
女子柔软的腰肢还被他箍在手中,温热的酒香萦绕侵袭,不过浅尝一点,便逼得人不知不觉呼吸加重。
很快,展城归觉得自己的身体忽然间发生了某些变化。
他哑着声苦笑,少年人的身躯果真经不起一丝丝的诱惑。
喉结轻轻滑动着,顿了顿,展城归压下胸腔里狂热澎湃着的心跳,他半阖着眼,睫毛颤动,遵循着世间本能,慢慢俯下了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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