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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柔和小豆含着糖, 嘴甜,奶奶糯糯地回答:“爸爸没有欺负姑姑。”
爸爸给姑姑一个叫钢笔的东西, 不过没有给糖。
姑姑可能是因为没吃到糖才哭的。
俩孩子的话, 终于让廖阿婆信服了。
她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 就像刚才那个质问钟二的人, 不是她一样。
钟小柔开心, 拿着哥哥送的钢笔,在廖阿婆挥挥。
“你看,哥哥送我的是海市英雄牌钢笔呢。”
她笑得非常明艳。
廖阿婆看得心喜。这孩子这么多年的坚持, 果然还是被辜负。亲兄妹,总有冰释前嫌、重归于好的时候。
“不过,这支钢笔, 有些眼熟,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廖阿婆瞅着钢笔,眼神专注。
钟小柔:“是不是以前胜子哥有过……”
她太兴奋了, 话脱口而出后, 就知道自己说错话,提到廖阿婆的伤心事了。
她小心翼翼看向廖阿婆。
廖阿婆脸色平静。
胜子,是她的独子。
曾经相依为命的儿子。
廖阿婆苦,她丈夫打鬼子时,死了。儿子是她拉扯长大, 他继承了他父亲的一身正气,当兵去了。
“钟二,岳家那边现在暂时没什么动静, 但是他家两个姑娘都折在你手里,肯定恨死你了。”
廖阿婆担忧地说道,掩饰自己心底的波涛。
一个村子里住着,这样的大仇,并不那么容易就过去。就像她,即使那个仇人已经不在了,但是看到和那女人一样的知青们,也是恨得要死。
廖阿婆想到那个女人,再没办法掩饰,她精神恍惚了,沉浸在悲伤和恨意中。
知青和大队村民们的矛盾,廖阿婆的儿子就是□□之一。
廖阿婆的儿子——廖胜,当年和借住在廖家的朱知青看上眼了,两人谈婚论嫁。廖胜是个军官,他特地打了结婚报告,回到十里大队,和朱知青领了结婚证。
领完证之后,廖胜替朱知青办了回城申请,准备转去随军。
因为廖胜的身份,报告很快就被批准了。
不过,廖胜突然改变主意,说廖胜经常出任务,不在营地,她不想在空荡荡的家里苦苦等待,所以她要在城里找个工作。只有廖胜做完任务回来,她才去军营和他相聚。
廖胜和廖阿婆对她有愧,毕竟他们小夫妻才刚结婚,廖胜就出任务去了,让朱知青独守空房。为了弥补朱知青,他们对她提出的要求,几基本是照单全收。
后来,朱知青怀孕了,廖阿婆开心得要飞起来。一个年纪那么大的老太太,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不远千里,从村里到城里,要伺候媳妇,希望媳妇早日给廖家添个胖孙子。
可是,在城里,在儿子托关系、花钱买的房子里,她看到了意外的一幕,遇上了意外的人。
苟苗菊的丈夫——柯知青,在房子里,和她的好媳妇朱知青,两人在亲小嘴。
柯知青和大队长的女儿——苟苗菊,结婚了。大队长为了女婿好,给他弄了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无论是廖家还是苟家,他们都没想到,朱知青和柯知青在下乡前,就已经在处对象了。但因为家庭缘故,两人没法结婚,只能下乡,但很幸运,他们被分到了同一个大队。
为了摆脱命运,重新回城,他们俩想出了一个主意。
分别和廖胜和岳苗菊结婚,靠他们的关系,回城!
廖阿婆碰到这事情,差点没气晕。
可打击一个连着一个。
媳妇不守妇道,给儿子戴绿帽,她还没来得及跟儿子告状,儿子的领导就给她带来了噩耗。
廖胜在任务中牺牲了。
廖阿婆能指望的,只有朱知青肚子里的孩子。
对她背叛儿子的事情,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暂时忍下了。
忍得都内伤了!
……
“阿婆?你怎么了?”
钟小柔担忧地呼唤廖阿婆。
廖阿婆突然两眼失神,愣怔怔的,像个木头人,一言不发,失神地看着虚虚的一点。
这样子,有些可怕。
廖阿婆听到钟小柔的声音,意识慢慢被拉回来。
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我只是感慨钟二现在不一样了,知道疼妹妹了。”
钟家兄妹都知道,廖阿婆没有说真话,也知道她是想起了伤心事,非常体贴地没再追问。
“钟二呀,听我一句劝,岳家那边,别再跟他们起冲突。他们若到你家闹,关起门来,当做没听到。别再杠上。有时候,你不知道人伤心气愤到极致,会做出什么事来。”
廖阿婆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非常平静,但钟子然却从中听出了杀意。
或许,廖阿婆是真的想杀掉朱知青吧?
“廖阿婆?”
钟小柔想要安慰她,可朱知青对廖阿婆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不是区区几句话,就能让她缓过来的。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廖阿婆整个人痴痴傻傻,会对着空气喊胜子哥,跟他说话,看着就特别瘆人。
还是小芽和小豆的存在,才让她慢慢变得清醒。俩稚嫩的小人,慢慢地把她从恨意中拉出来。
“我会注意的。谢谢廖阿婆。”
钟子然道。
廖阿婆刚才想到了以前的事情,脸上带出了些疲惫,她揉揉太阳穴,说道:“你能注意点就行,我先回去了。”
她最近老是梦到胜子,梦到他说他在下面很寂寞。
对比寂寞的胜子,朱知青过得太幸福,就太过分了,不是吗?
廖阿婆离开,钟小柔担忧,得到哥哥送的钢笔的兴奋也没那么深了。
“哥,廖阿婆好可怜呀。”
钟子然用下巴点点小芽和小豆,“你们待会儿去找廖阿婆玩,知道吗?”
俩小人乖巧地点点头。
三三生无可恋地抬头看了自家主人一眼。
这个记仇的主人,就不能看它一眼吗?
它现在那么凄凉!
就算明知道那是蚯蚓剁碎加草和菜叶混合的黑团团,它也没法抗拒鸡的本能。
好香,好想吃。
它流口水,恨自己的不争气。
钟子然没看它,他这两日跟小雷一块挤着睡,睡得不舒服。
“我先去睡一觉,你要回单位了,就叫我一声。”
他交代完妹妹后,回房去了。
岳家,此时乱成一团。
岳争先诬告钟小柔,破坏工人和农民的团结,证据确凿,岳争先也承认了。
她被公社送往农场改造。
要知道,进农场干活,是不少队员的理想。因为农场福利好,机器好,人少分到的粮多。不过,岳争先去农场,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她得干最脏最累的活,分到只能维持生存的极少口粮。
这是一个苦差事。
但岳家不敢有怨言,因为这是公社的决定,就连大队长都劝他们,让他们接受现实。
大队长最近麻烦缠身,知青管理不好,出了叛国贼,还有队员诬告工人,这一件件事情,让公社领导对他的能力产生了质疑。
儿子苟铁军还跟他闹,让他帮帮岳争先。
他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心思去帮别人?
但老子拗不过儿子,他找了人,疏通了关系,岳争先才没有被送往更偏僻、更贫穷的地方改造,而是进了离十里大队不远的农场。
“老头子,你说说话呀!咱们杉杉该怎么办?”
岳老母六神无主,老闺女被怀疑叛国!她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这是一个天大的罪名,要死人的!
岳嫂子气小姑子连累了女儿,“咱们必须彻底跟她划清界限,撇干关系,否则连咱们都要被怀疑是叛国贼!”
岳老父吸着水烟,水咕噜咕噜作响,烟则在空气中飘荡。
整个屋子都是浓烟。
二媳妇说的,也正是他担心的。
他最初把女儿赶出家门,但是私底下并没有禁止她妈给她贴钱。让她去市里找招待所先住几天,等风头过了,就把她送往她山里姥姥家。
这是他心里打的主意。
他还是相信钟二迟早会原谅杉杉的。
当初钟二对杉杉的那股在乎劲,在男人里是极少见的。
他不相信那样的钟二,会对杉杉那么狠心。
“除非钟二愿意帮杉杉,否则她是凶多吉少。”
岳老父长叹。
如果钟二说那封信是他伪造的,是因为和杉杉闹矛盾,才污蔑她的,那女儿还有一线希望。再加上女儿当初去市里吃同学喜酒,才撞头住院,这些都有证据。
可问题是,钟二愿不愿意。
水烟咕噜咕噜作响。
钟小柔看着蔫蔫的俩孩子,满面愁容,“这可怎么办才好?”
就连小豆和小芽都没有办法安抚廖阿婆的心伤了。
“如果胜子哥还活着就好了。如果他还活着,能找回来就好了。”
钟子然一出房门,就听到妹妹这样的呢喃。
“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你很努力,很用心地希望,搞不好他用不了多久,真的会回来也说不定。”
钟子然淡淡地说道。
原身记忆中,对廖阿婆的印象,并不深,但有一件事却是很清晰的。某日,廖阿婆被一辆小轿车接走了。
钟子然揣测,接走廖阿婆的人,应该就是廖胜。
廖阿婆一辈子生活在十里村,故土难离,这里有她丈夫的坟墓,有儿子的衣冠冢。除非是廖胜死而复生,否则没人能接走她。
钟小柔似懂非懂地看着哥哥,“我发自内心希望胜子哥回来,就可以了?”
哥哥不会是跟她开玩笑吧?
钟子然点头,笑道:“谁让你是个福星呢?你一定会心想事成。”
钟小柔怀着疑惑,回单位上班了。
她如同哥哥说的那样,非常努力地打从内心希望胜子哥还活着,早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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