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线消香

    楚谞离开客栈以后,明亦再也没有装睡的必要,起身出门,她知道楚谞多半是去了藏明苑,故此她一路上尽量避开可能经过的地方。也不敢高飞,只在离地面不到半尺的高度疾掠,因着这一袭素纱白衣,长发飘然,偶尔有人捕捉到一眼,几欲晕厥,并且会伴随着一声鬼吼鬼叫:“啊,有鬼——”

    竹林风响,瑟瑟潇潇。

    岳书玖尚在弥蒙之境,白天或吟诵诗词,或坐卧遂心。夜了,或自怨自艾,或忽悲忽喜。岳华文这样心思粗略的人,根本不能了解自家女儿是怎么了,别是一个人在这里闷坏了吧。

    风舟凉又一个白眼刮他,亦儿亏得还跟了他几年,这个粗货简直就是牛嚼牡丹,幸亏没让他从头霍霍到尾,不然亦儿这一辈子得亏成什么样儿。

    岳华文尚在此处为了书玖的情绪担忧,考虑要不要把明夕接过来,这两个孩子从小就玩得极是投缘,夕儿幼时就是个温柔的性子,难为她能忍得了小书这个神神叨叨的脾气,且这孩子文雅宽厚,悟性又高,于道术道理之上颇有见地,两个人从小一处长大,就算来了于功法上没什么长进,谈论些诗词也是好的,不过要到这里来,还是需要和自家岳父大人打个招呼才是。

    正欲开口,忽见一个熟悉的影子略过,他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然后目光转向风舟凉,面带询问。

    风舟凉轻蔑看了他一眼,道:“如你所想。”

    岳华文满面狂喜,言道:“岳父大人,亦儿好像是往何夕崖的方向去了,我们……”

    话未说完,就被风舟凉打了回去:“不是我们,而是我,你留在这里看着小书。”说毕,岳华文来不及反应原地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明亦到何夕崖来,停下脚步,狠狠吸了几口气,方才走的太疾,奔了一夜,心中又火急火燎的,实在是有些累了,又闻到了熟悉的清新,又感觉到了熟悉的头痛欲裂,明亦扶着一旁的石凳,勉强坐下,冷汗冒了一头,如今这个毛病真是越来越难熬了,等了好一会儿这次的阵痛才算是结束。

    “亦儿,你回来了,是遇到什么办不了的难事了吗?”风舟凉还没有走到山门口便说。

    明亦慌忙将头上冷汗擦了擦,面色如常,方叫了声:“爹爹,你来了。”

    正准备撑着桌子起身相迎,岂料眼睛忽然一黑,随之脚下一软竟然站立不稳,脸色刷的一下子又白了,风舟凉这时推门而入,正好看到这样场景,一个呼吸之间就到了明亦跟前:“亦儿,你怎么了?”

    一面说,一面已经用手搭到明亦脉上:“脉象平稳不像是中毒,脏腑也看起来一切正常,实在是蹊跷,亦儿,你这个样子多久了?”

    明亦柔和的笑笑,眼睛秋波婉转,站起身来走至她父亲身后,素手捏肩:“爹爹,你看你,又开始瞎紧张了,头发白了这么多,还是不长记性。”

    “你这个小鬼头,就会哄着我玩儿,”风舟凉伸出手指,像小时候般刮了刮女儿的鼻子:“看着爹爹总为你担心有那么高兴吗?刚刚你那个样子,还真把我吓了一大跳,以为这一次是真的呢,胡闹!对了亦儿,你回来做什么呢,是来看看小书吗?”

    “阿玖是我的孩子,总是有些想她的,再说,我也想着爹爹啊,怎么,难道爹爹竟不想看见我吗?”这么说着,明亦仿佛真是楚楚可怜涓然若泣的样子。

    风舟凉最受不了她这个样子了,不管明亦多大,只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只也有哄着的份儿:“好孩子,爹爹怎么可能不欢迎你回家呢?你不在的时候,爹爹一个人在山上不知道有多么无聊呢。”

    “好啦,我还不知道您吗?您还不怕什么无聊不无聊的,说不定还怪我回来打扰自家修仙问道呢。”明亦戏谑着说。

    “我明州一世英名,就偏偏败给你这个小鬼了,好了好了,早知道你懒得跟我这个老头子在这里墨迹了,小书就在你之前住的地方,我看着悟性较你当年还要好些,这时候天色也快黑了,那孩子一到晚上胆子小得连门也不敢出,你正好去陪一陪她。”

    “爹爹,那我去啦。”

    “快走快走!”

    明亦转身而出,不疑有他,风舟凉皱了皱眉,亦儿刚才这个症状绝不是佯装,更像是中了“一线销”,传说中的傀儡香,苗疆会蛊的女子会将这样的东西在交合的时候,不知不觉下给情郎,无论多厉害的高手也会着了道,开始的时候无论身在何处,想到要离开下蛊者就会脑部轻微阵痛,四肢开始局部酸软,慢慢的会变得健忘,忘记下蛊之人的种种不好,再下来,还会产生依赖情绪,身体的不适也会慢慢加重,以至于最后,只要受蛊者离开下蛊人方圆十丈之外,且不在受蛊者视线里,受蛊者将头痛,四肢酸软不能自己,无法移动,但从脉象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好毒的东西!

    是谁!是顾恒,还是岳华文?或者先太子?在他们的眼里心中,亦儿已经是个死人了,况且她曾和自己说过,这三个男人皆非她心之所向,如今的明亦已经足够强大,如果自己不愿意的事情,几乎没有人能强迫她。

    这几个人是没有机会动手的,但看着中蛊的日子尚浅,除了他们两个,还能有什么人,莫非天下还有谁骗的过明亦?

    风舟凉感慨,数十年不出山门,自家女儿被人家骗身骗心了都不知道,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不是了。从今天开始,他决定随时随地的跟着他,看看亦儿究竟是离开了谁会痛的这么厉害,若叫他逮住了,非叫他生不如死不可,这就是,欺负他明州的女儿的代价。

    竹屋内,书玖正在读书,外间明亦轻摇莲步缓缓而来,见门没关,直接走了进来,贴心的敲了敲门框,面色柔和轻声唤声:“阿玖。”

    书玖听到这声音,恍惚回到幼时光景,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转身便要扑入明亦怀里:“母亲,你回来啦。”方才走到半路,岳书玖停下脚步,听到竹林沙沙,野兽嗷嗷直叫,她突然想起什么来,睁大眼睛看着明亦,伸出一指:“师祖,救命啊,诈尸啦——”脚下却如钉子钉住一般,一步也买迈不动。

    明亦见此噗嗤笑出了声,自己走上前去,双臂拥住书玖道:“阿玖,不要怕,是娘亲回来了,我没有死,一直好想你。”

    岳书玖在明亦温暖的怀里慢慢镇定下来,身手抱住娘亲,感受着身前传来的温度,知道这是真的,却实是真的,只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便出言问道:“娘亲既然好好的活着,那这些年去了哪里呢?为何不回家来?方才母亲还说想我,但却从来没有来看过我,莫不是在骗我吧。”

    明亦揉揉她的发,书玖顺势靠在她怀里,闭起眼睛猫儿似的安静而享受,似乎明家的女人都喜欢这个样子躺在自己喜欢的人怀里,或者说,搂着自己喜欢的人入怀。

    “傻孩子,娘亲怎么可能骗你呢,这些年,我四处游走,但心中没有一日不惦念你,有时回家去看你,可惜啊,我们阿玖都睡着了。”

    “娘亲会自己家里干嘛也要鬼鬼祟祟的?白天正大光明的进来不好吗?还是说,娘亲你当年本来就是故意死的?”书玖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娘亲的态度,京里的传闻,皇帝的照顾,父亲对母亲逝去的只字不提,她直直的盯着明亦,或许,“复活”归来的母亲能够给自己答案?

    明亦依旧挂着让人如沐春风又不咸不淡的微笑,说出的话,却如惊雷轰然:

    “母亲当初是自己找死不假,置之死地而后生,娘亲在当初在朝中,早已是骑虎难下,若是尚有一息尚在,他是不会放我的。你父亲也不能死心,华文是个好男人,我想,让明亦去死,时间一久,或许大家就能从记忆中,慢慢淡化,甚至抹去我存在过的痕迹,我的存在给太多人造成了困扰,不管是我爱的人,还是爱我的人,与其这么拖拖拉拉举棋不定,不如用这样的方法快刀斩乱麻,也倒落得干脆。”

    书玖听其意,度其情,心中大概描绘出个七八分,只是微末之处实在难解,虽知这样的事情依着母亲的个性多半不会跟自己多言,但还是忍不住追问出口:“他,是谁?您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跟谁在一起,是不是,她?就是在您书房的女子?”娘亲宁可诈死也要逃离所有人。

    明亦丝毫不畏,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淡然道:“是,的确是为了她,那样的人,即便是阿玖见了,想必也是会喜欢的,日后,或许你们还能相见,可惜……”她的脸色略微暗了暗,复又打起精神:“其他的事情,与你们小孩儿没关系,再深究,娘亲可是要打的!”

    “她,叫什么名字?”书玖好奇道,还真让表妹说中了,夕儿常跟自己说这样的事情稀松平常,看那姑姑房里的画儿,指不定她也是那样的人呢。当初只道表妹胡言乱语,自家娘亲和父亲好好的,怎么可能呢,谁知道真叫她给说中了,如果将来有机会成亲,定要好好跟她讨教讨教才是。

    “她名,楚谞。”

    这两个字真是把书玖雷了个外焦里嫩,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这是,先皇后的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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