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无盐镇重逢(三)

小说:春归 作者:姑娘别哭
    晨曦初露, 面馆热气升腾。春归没有与宴溪说一句话,宴溪也没有与她说话,忙完后点了一碗面, 坐在那里等着。

    阿婆起身看了看宴溪, 他坐在那稳若泰山, 又看了看春归,满脸的坏心情。敲了敲梆子, 宴溪的面好了。

    春归听到梆子声把面端到宴溪面前,宴溪从袖口拿出十两银子放到桌面上。春归没有拿,而是说了句:“二十两。”宴溪抬头看她,她满脸怒容,兴许是觉着自己这样来帮她过于唐突了。笑了笑,又拿出二十两放于桌上。没有一点脾气。

    春归把银子放到小布袋中, 转身走了,一眼也没有看他。宴溪吃过面, 打马便走。

    整整三日, 天不亮他便来, 帮春归把一切归置好, 而后点一碗面。那碗面, 一日比一日贵, 到了第三日, 已涨到了五十两。

    宴溪不在乎银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银子,穆府除了京城的镖局, 还有俸禄,还有父子俩每回出征朝廷的赏赐,他把自己的钱悉数交于母亲保管。第三日他付了五十两银子后,出口拦住了要离开的春归。

    “春归。”

    春归回身看他,看到他展颜一笑,不得不说他的皮囊真是好。春归想起三年前的自己,因着他的那身皮囊失魂落魄的日子。若说那时究竟有多属意他,好像也没有,他走了,她难过那么一阵子,日子照过,后来便很少想起了。这些日子还没好好看过他,这会儿倒是仔细端详了一番,黑发整齐的向后束起,天庭饱满,一双眼深邃而晴朗,这倒是稀奇。

    宴溪感觉到春归对他的端详,突然问她:“好看吗?”

    “尚可。”春归点了点头:“不及某人。”

    “不及谁呢?”宴溪身子向前倾了倾,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劳烦姑娘坐下,我与姑娘说说这面钱的事。”

    这是嫌要的多了?那你大可不必再来。春归把椅子拉远一些,坐下,笑盈盈的看着宴溪。她眼中的狡黠令宴溪心头一颤。“穆军爷请讲。”

    宴溪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过了半晌才开口:“我呢,在这里驻防一年。这一年里,我都会住在将军府。将军府的厨子做饭我不爱吃,不及阿婆这一碗面。”说到这里停住,看春归的反应,她正歪着头,等着他继续说。“有劳姑娘帮我算算,我在这里吃一年面,大概要多少银子,我一次付清,免得每日都要想着带银子。”说罢拿起筷子,今日吃的是酸汤面,阿婆的面筋道有嚼劲,汤汁酸爽异常。夹起一筷子放入口中,等着春归给他回话。

    “穆军爷一碗面够吗?”春归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他一碗够不够。

    宴溪摇摇头:“昨晚回府晚,没心思用膳,这会儿倒是饿得很。”

    春归点点头:“那一会儿我再去端一碗面,算我送给军爷的。军爷吃完面,就走,以后不要再进这个面铺。军爷前脚踏进面铺,后脚我就关了它。”春归说完站起身,看着宴溪那张脸闪着晦暗不明的情绪,忽然笑出声:“人活着,就是图个痛快。穆军爷想豪掷千金在我这里吃面,不满您说,我还真没看上您那点银子。要我说怎么能活的痛快?那就是您打今儿起,出了这个面铺,再也别来。您看看您能成全成全我们这些贱民吗?”

    宴溪从来没想过,春归会这样说话。三年前那些日子,她不喜欢说话,宴溪与她穿林子,常常会逗她说话,她说不出来的时候会急的满脸通红,在地上跳脚。宴溪也曾看她说不出来堵住她的唇,对她说说不出来,那便别说了,我懂。那时的他从未想过,春归有一日会变得如此牙尖嘴利,完全不顾你的颜面。也对,对她来说,何必顾及自己的颜面?

    直到这一天宴溪才明白,这趟无盐镇,真的来错了。有些人,在心里念着比见了好,以为见了可以赎罪,倒是给人家徒增了烦恼。他默默吃完最后那口面,站起身。他的马就拴在街边,他尽量没让自己看起来太狼狈,堂堂大将军,什么阵仗没见过,一个女子的奚落而已。然而心里还是难受了一下。

    翻身上马的时候想到的是,三年前那一夜自己不告而别,春归下山寻他,他坐于马上,那时他的姿态高高在上,以为堂堂男子汉心怀天下,斩断一段露水姻缘就如斩敌人首级那般容易。最后才发现,自己那点龌龊,真的会遭报应。春归,就是他的报应。

    宴溪一路胡思乱想到了军营,看到张士舟正趴在地上挖着什么,走过去踢了他一脚:“做甚呢?”

    张士舟听到宴溪的声音连忙抬头,指指一旁的一株花草:“闲的无聊,看看能不能种活。”

    “哦。”宴溪也弯下身与他一起刨坑,二人的头顶着头,张士舟不敢太放肆,微微向后撤了撤,看到穆将军的神色十分奇怪。料想早上可能在春归那受气了,于是赶忙低下头接着挖。心里却想着,春归这气人的本事真是见长了,把穆将军都气到了。

    宴溪挖了许久,把那株花拿过来放进去,一点点埋了了根部,又起身端了盆水,浇了浇。末了问张士舟:“还有吗?多种点,这样看着不荒凉。”

    张士舟本来就是给自己解闷子呢,听宴溪这样说,只能跑出去寻花草。留宴溪一个人在那发愣。她今天把话都说成那样了,自己若是再去,就有点没脸没皮了。何况依她现在的性子,兴许真能把铺子关了。怎么性子这么烈?从前那个软糯糯的女子多好?让人我见犹怜。这可倒好,让人望而生却。一边发呆一边想她说那番话的样子,真狠。

    过了一会儿,张士舟回来了。抱着几株花草,二人又开始刨坑。谁都没有想到,马上就入秋了,他们种这些花草有什么用?入了秋下了霜,一夜就死了。管他呢!眼前最重要。

    “有我的信吗?”宴溪算了算,母亲的信也该到了。她总是喜欢担惊受怕,最重要的,母亲八成会问他与春归的事,找到了吗怎么样之类,倒不是真的多关心自己的儿子,纯粹就是深宅大院日子太无聊,给自己找点乐子。就跟他与张士舟在那刨坑一个道理。

    “有一封,一会儿进营帐拿给您,这会儿又是泥又是土的,没法看。”张士舟说话间又抬眼看了看宴溪的脸色,发现他跟刚刚一样,还是阴着天。“老大,您这回来跟从前不一样了。”张士舟终于鼓足了勇气说话。

    哪儿不一样?”

    “从前您好听个曲儿,这回来这么些天,也没见您张罗。您从前也不是话少的人,与咱们在一起,也有说不出完的话,这回来,您不大说话了。”张士舟拍着脑袋想该怎么把话转到自己想说的话上头来。

    “还有吗?”听张士舟聒噪,令宴溪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于是问他。

    “有是有的..从前您哪里帮女子做过粗活,别说女子了,您在穆府,什么时候干过活,这几日日日去春归那里干活,春归又不给你好脸…您图什么呢?”

    “不去了。”宴溪没有回答张士舟关于他图什么的问题,而是径直说:不去了。还怎么去?话都说到那份上了。以后见了她最好也要远远的躲开了。

    “不去了??”张士舟看起来很惊讶,但心里属实是高兴了一下。那春归这几年再精进,也算不过穆将军,他带兵打仗什么招数没用过?万一再使点什么阴招呢?

    “不去了。”

    “为啥?”

    宴溪听到张士舟问为啥,终于抬起了头:“我问你,刚刚我说不去了,你是不是心里挺高兴的?”

    “.………”能看出来?

    “你不用回答,我心明镜似的,你倒戈了,如今与她是一头的。但你如实告诉我,为何我说不去了,你那么开心?”张士舟跟宴溪走南闯北,不知一起打过多少仗,也是过命的兄弟。不论何时,张士舟都竭力维护自己,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兄弟会叛变。

    张士舟站起身,蹲太久了有点累,这一站又很晕,直挺挺在宴溪面前倒下了。宴溪伸出手拉了他一把,让他不至于摔的那么狼狈:“看你那出息!”

    张士舟嘿嘿笑了两声,缓了半天才开口:“您走的时候说要我照顾她,她哪里需要照顾?下了山,住在了医馆,转头就开了面铺。跟秀才识字,跟郎中学医,这些年没停下过。这都不打紧,谁还没有过求知若渴的时候?最难能可贵的是,您的银子她再难都没有用过,只用过一次,青烟在红楼被西凉人折磨的只剩一口气,她拿出了五个金元宝为青烟赎了身。这两年为了还上那几个金元宝,一个弱质女流,去走镖。”春归这一路走的太辛苦,张士舟说着便有些动容:“将军您家世好,未来的夫人也一定是名门闺秀,这点你我心明镜似的。您到春归面前,其实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难道要取回家里做小吗?这样的女子,去大宅子里做小,可惜了。话又说回来,春归心里没有您,您去了,反倒给彼此徒增烦恼您说是不是?”张士舟真的是为了春归好,也为了穆宴溪好,两个根本不可能的人,还瞎凑在一起做什么?若是哪一日谁真的动了情,那苦楚,谁都受得起?

    “她没动我给她的银两?”

    “没有。只有一次,用来救人了。但她正在还。”

    “她去走镖?”

    “对,为了还上那五个金元宝,她去走镖。”

    宴溪心里突然有些鄙夷自己,三年前那一走,以为一袋银两一了百了。那时的春归怎么样呢?抱着那袋银子没有看一眼,而是问他将军?校尉?这个女子在乎的从不是那些世俗的东西,是自己当时为何要骗她。

    很多从前不懂的事,这一刻突然全懂了。包括春归,从前不懂她,眼下,全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化悲愤为字数,今日还是两更,稍后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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