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发现:穆宴溪消失了。
自打那日春归说了那番话后, 他便消失了。他消失了,春归便舒坦了。午后遛完小鹿去青烟那里拿衣样子。
给青烟赎身后,二人合开了一个成衣铺。起初只是一个很小的作坊, 二人备了一些衣料, 青烟亲手做衣裳。过了一些日子, 春归去别处走镖,每回都会带料子回来。她们的衣料成色好, 加之青烟做出的衣裳十分好看,渐渐的客人就多了。大概过了半年左右,二人正经租了一处铺子,又招了几个针线活好的老妪,生意更加红火了起来。
春归到的时候青烟正在画衣样子,面前铺着一张巨大的宣纸, 各色的水彩摆在手边,下笔很谨慎, 过许久才会加一笔。春归静静的站在她身旁, 把阿婆做的酱肉放在她手边。
青烟闻到肉味儿抬起头, 看到春归。立马放下笔去拉她的手:“你今日怎么来了?”
“阿婆做的酱肉, 要你吃。”春归拿起一把小刀, 割下一块儿酱肉塞到青烟口中。青烟满足的眯起了眼睛:“阿婆的酱肉真是一绝。”边吃边夸。
春归忍不住也给自己切了一块儿, 太好吃了:“阿婆偏心!”
青烟嗤嗤的笑出声, 想起什么似的问她:“瘟神还来吗?”
“不来了。”她问的是宴溪,后来春归与她说起过与宴溪的事,着实出乎了青烟的意料, 一个看着那么堂堂正正的人,却在男女之事上这样糊涂。春归不想提宴溪,这几年她识人多了,更见不得宴溪在她面前隐忍。感觉就像一只狼隐藏了自己利齿。无论说什么都对着你笑,好像他生来没有脾气。
春归又不傻。他堂堂的大将军能没有脾气吗?无非是从前做错了事,良心过不去,又或者根本就是日子无聊,想再拿自己逗一次闷子。
青烟看她似是不开心,拉了拉她的手道:“昨儿一个姑娘来取衣裳,手里拿着一个糖人儿,看着十分好吃,我便多问了一嘴,原来是打蜀地来了一个捏糖人的先生就在这条街拐角。咱们去吃好不好?”
春归一听说有糖人儿吃十分开心,一个劲儿点头。又想到自己的书看完了该买了:“那你还要陪我去书屋。”
“那感情好,现在就去。”青烟与做活计的阿婆交代了一句,便拉着春归出门了。
这两位女子,一个温婉一个欢脱,都生的仙人一般,无盐镇上的人都识得:一位是面铺家的姑娘,一位是成衣铺的掌柜。也有人记得青烟过去的事儿,但大家都闭口不提。谁还没点糟心的事,向人家姑娘伤口上撒盐,不地道。
正走着,身后突然想起一个声音:“青烟姑娘。”
二人闻声回头,看到一个男子站在那里,他的头发半灰半黑,一身赤金色长袍拖到地上。青烟的手瞬间冰凉。春归察觉到她的异样抓紧了她,微微向前探了半步,挡在青烟身前。
“请问公子何许人也?无盐镇上没见过。”春归这几年随人走镖,江湖上的规矩也懂一些,先问姓甚名谁。
那人听到春归这样问他,嗤笑了声,拖着长袍向她们迈进一步:“青烟姑娘,好久不见。”他的眸子中闪过一道猩红,似是着了魔。
青烟的手渗出的冷汗,湿漉漉的紧紧攥着春归。春归从未见青烟如此过,心里大概了然那人是谁了。“西凉不好呆了吗?”春归瞪了那人一眼,拉着青烟走了。过了半晌,回头看那人,已是消失不见。
青烟惊魂未定,虽已时过境迁,但当时的恐惧已在心内深深扎了根。是这个人,他没有自己动手,而是坐在一旁看着。青烟犹记得那刀片划在身上的感觉,还有那檀香烫在身体上的灼烧感,还有那活人在用力撕咬皮肉的感觉..
“春归…我不想吃糖人儿了…”此刻这烈日之下,好似人人都张着血盆大口准备将她拆吃入腹,那些在深夜中经历的恐惧,也将白日吞噬了。
“不吃了,我们去面馆好不好,阿婆给你煮面吃,薛郎中有几日没见到你了,今早还在跟我念你。”春归不敢留她独自一人。
“好。”青烟含着泪点头,她抓着春归的手一直在抖。春归心痛极了,宋将军说过,折磨青烟的那几个西凉“贵客”不好惹,要青烟日后看到他们后立刻报信。而今他们又来了,为何而来?
春归把青烟交给薛郎中后就直奔军营,宋将军才走没几天,他们就来了。来就来了,还来吓青烟,这群西凉狗是要做什么!春归生着气,一路跑到军营,大头兵看到春归来了,连忙开门问她:“怎么了这是?”
“我找张士舟。”
“张校尉正在将军帐里商议军情。”
春归听到张士舟与宴溪在一起,止住了脚步:“劳烦您帮我通秉一下?”
大头兵连忙点头,向里跑去。
宴溪正在与张士舟商议如何对付今日城里出现的这几个“贵客”,听到大头兵来报一个□□归的姑娘求见张校尉,愣了一瞬,朝张士舟摆摆手:“你去罢!”
张士舟得令前往,看到春归站在那,满面怒容。
“怎么了?”
“是西凉人。折磨青烟那个西凉人来了!”
“你在哪儿看见的?”
“刚刚在街上。”
张士舟一听事关重大,自己不能决定。便试探着问春归:“这事儿得将军做主,你方便把刚刚的情形当面与穆将军说一下吗?你要仔仔细细的说,不能遗漏任何细节。”
“好。”春归不假思索点头,事关青烟,她不能意气用事。
这个营帐宋为在的时候,春归来过那么一些次,宋为给了她几趟镖,春归为了感谢他,采来名贵稀有的药材送给他。今儿个里面的不是宋为了,是穆宴溪。
宴溪看到营帐的门开了,春归跟在张士舟身后,顿觉无地自容。怎么说呢?在懂得春归以后,突然发觉自己在她面前,如蝼蚁一般。他一直觉得自己无愧于朝廷无愧于百姓,觉得自己顶天立地,然而在春归面前,却乌糟至极。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看着春归。不知她这趟来是为什么,兴许是那些扎心窝子的话还没说完,今儿想起来,再补上几句?
张士舟感觉到二人之间紧张的氛围,咳了一声:“春归,你把刚刚的事情对大将军说一遍好吗?你见过什么人,什么样,说了什么话?”
“好。”春归点点头,面向穆宴溪,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刚刚与青烟在买糖人儿的路上,被一个人叫住了。他身着赤金色长袍,头发半黑半灰,对青烟说好久不见。”说完看着张士舟,青烟的事张士舟是知晓的,张士舟点点头。
“眸子,是什么颜色的?”宴溪忽然开口问春归。
春归仔细回想了一瞬:“是黑色的,但会有猩红的流光。”
“嗯。”宴溪点了点头,转头问张士舟:“还有什么内情是本将军不清楚的?”
张士舟连忙把三年前青烟的遭遇对宴溪一五一十的道来。
“那家红楼宋为查过吗?背后是谁?”红楼做的俨然不是皮肉生意,换句话说,那家红楼,不知有多少西凉的探子。宋为刚走,宴溪来了也不足一个月,他们便来了,可见是奔着宴溪来的。
“查过。这红楼是淮南的一个富贾所开,十几年前他来这里游山玩水,看中了这块地方,便开了一家红楼。平日里,这红楼都由老鸨打点。除了青烟那回,没出过乱子。”
红楼那么些女子,为何要是青烟?那些西凉贵客千里迢迢来这里,就为了折磨一个头牌?还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这次又要特意在青烟面前现身?这些统统说不过去。宴溪凝神思索,过了许久,才站起身:“多谢春归姑娘来报信,下次若是再遇到,怕是还要劳烦姑娘。”说罢从身旁拿出一个小圆球放到桌上:“下次再遇到他们,就把这个放到天上。一会儿让张士舟教你用。不要与他们多说话,尽量别说话。夜里把医馆的门关好,青烟最好不要离开你的视线。”宴溪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叮嘱了一遍,而后站起身:“让张士舟送姑娘回去吧!”
宴溪把自己与她拉的很远,那一日张士舟说的对,既是来了给她徒增烦恼,莫不如不相见,若是迫不得已相见,还是远着一些好。
春归道了声谢,便与张士舟向外走,穆宴溪一直送他们到账外,看着张士舟与她并排消失在视线中,于内心最深处发出一声叹息。
张士舟与春归向外走,这会儿才得空问春归:“青烟如何了?是不是吓着了?”
春归点点头:“她一直抖。”
“你别急,西凉狗这两年被我们打够呛,眼下穆将军来了,他们更不敢怎样。其实今日我们已经得到探报了,你来之前,我与穆将军正在商议此事。我们人已经撒出去了,一旦他们敢在咱们地头撒野,瞬间就能收拾他们。”
“哦。”春归哦了一声,回身看了看张士舟:“我不大了解,你们穆将军与宋将军比起来,哪个更把百姓放心上?”
宋然想了想:“这事儿我得公平点说,穆将军父亲是朝廷元老,为人正派,穆将军这点随穆老将军。有一年秦岭闹匪患,屠了一村的百姓,那次穆将军杀红眼了。宋将军为人温和,御敌讲求迂回,穆将军则相对强硬。”
“那若是有人来欺辱大齐的女子,你们管不管?”春归指的自然是青烟,今日那人,显然没准备放过青烟,他那一身邪佞骄傲的姿态,春归现在想起来不免有些后怕。
“这点你得信穆将军。”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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