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拿着信笑出了声, 她站在那,双手掐着腰,捂着肚子笑了许久,甚至脸上那滴墨都染着笑意。宴溪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春归不笑了,歪着头看他,不懂他的意思。
宴溪又指了指:“墨。”
“哦。”春归伸手抹了自己的脸, 那块墨哪里是这样一抹就掉的?转眼就成了小黑脸儿。
宴溪叹了口气, 走过去,拿起帕子, 替她擦了擦脸。春归细腻的肌肤仿佛烫到了宴溪的指腹,他的眸色深了深。
春归意识到二人行为有些出格,头向一侧偏了偏。
与春归在一起,时间过的飞快, 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张士舟从营地来到医馆, 一进门看到宴溪在这,愣了一下:“您怎么在这?”
宴溪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别乱说话:“本将军在帮春归练习写信。”
“哦。”张士舟狐疑的看看宴溪, 又看看春归。春归倒是面色如常, 宴溪呢, 总感觉哪里不对。难道大将军还对春归有心思?!
“老大, 晚上我要带青烟去小馆子尝鲜, 就不回府上用饭了。您别等我。”张士舟的意思是到点了,您该回府了。跟春归这呆着算怎么回事?
“我也不回府用膳了。听说无盐河边新开了一个馆子,有各式各样的点心还有此处难得一见的果子, 我去尝尝鲜。”说罢看了春归一眼,她听到点心和果子之时,眼睛亮了一下。宴溪朝春归抱拳:“告辞。”作势要走,开了门出去,却没听见关门的声音。一回头,看见春归一条腿支着门,正回身拿她的兔毛斗篷,转眼间就披上了。
“你去哪儿?”
“我去无盐河边走走。”春归一边说一边带棉捂子,她倒是会照顾自己,棉捂子兔毛斗篷一样不少。
宴溪嘴角的笑意止不住:“那敢情好,顺路了。”
“对对对,顺路。”张士舟和青烟从后面赶了上来:“我们也去无盐河边,咱们一起。”他说完拉住了宴溪,让青烟和春归在前头走。
“怎么了?”宴溪看他怪模怪样的,问他。
“老大,您今儿在医馆呆了一下午?从军营出来就奔医馆了?”
“对。怎么了?”
“为何呢?”张士舟不解,清远公主要千里追夫,您还在这里勾搭春归。“您是不是对春归有旁的心思?”
宴溪看了一眼张士舟,自己的心思被旁人看出来了,多少有点不自在。张士舟惊讶的看着宴溪的耳朵脖子全红了,愣了。
“.……………您对春归…真的动心了?”那怎么能够呢,当年扔下一袋银子就走的人是你啊,怎么这会儿还吃上回头草了?穆大将军不是从来不吃回头草吗?
宴溪点点头:“对。眼下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她心里有人。”
“可您到了六月就要回京了,清远公主眼下又要来了..”
“我再说一遍,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我活这二三十年,还没对一个女子这样过。我就想对她好,她心里有我没我我都不在乎。”怎么会不在乎呢?她按着一张纸提笔写信是给欧阳先生,换谁心里不难受?那能怎么着,谁叫自己心里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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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走到冀州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小飞龙的镖队因着着急便先走了。他在冀州呆了十几日,病好的时候已快过年。索性就在冀州多留了几日。
冀州虽是距离京城不远,却是一个很闭塞的小城。欧阳住的客栈在这个小城的城边,过了年,城里的人会串门。大人带着孩子去拜年,街上碰见人,孩子会规规矩矩的弯腰行礼,与无盐镇的孩子比起来,老成持重许多。
欧阳每日会推开窗透气,顺便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他吃的极简单,早上一碗清粥,一碟咸菜,一个馒头,晌午一碗面条,晚饭几颗花生。常年这样朴素,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清爽。加之人很和气,令客栈的小二对他格外好。
这一日他在窗前写文章,一阵风吹来,吹散了他的纸,站起身想拦回来,却失手甩出了毛病。
“大胆!”楼下传来一声娇喝,他连忙站起身,把头探出窗外,一个红衣女子正抬头怒视着他的窗子。那女子的脸上,赫然是自己毛笔的黑墨。欧阳连忙对那女子作揖:“实在对不住,刮了一阵邪风。”
“是风邪还是你邪!”那女子显然气急,她身旁不知何时站了几个人,各个精瘦高挺,看着他的眼神有一些杀气。
欧阳心道今日算是碰到煞星了。连忙跑出去,下了楼。刚出客栈又对那女子道歉:“姑娘实在对不住,我刚刚在写字。刮了一阵风,吹走了我的纸,想伸手去拦,又不小心甩掉了笔…”他态度诚恳,眸光清澈,看着就不是坏人。
那女子的怒气消了些,又抬头看了看窗:“大冷天的,你开窗写文章?”
“.……”欧阳愣了愣,这事儿说来话长了,但转眼看她,似乎是要探一个究竟的,于是叹了口气说道:“前些日子惹了咳疾,胸闷气短。尤其是每天这个时辰,不得不开窗。望姑娘见谅。”
那女子没做声,她身上有一股凌厉的贵气,会令人生一丝怯意。欧阳看了看她的脸,还没擦,于是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帕子已经有了毛边,好在干净。递到她面前:“对不住了,姑娘擦擦吧?”
红衣女子看了他一眼,拿过帕子抹了抹脸。他的帕子上有一股清新的味道,不是脂粉味,单纯就是一种味道,干净好闻。她擦过脸,将帕子递给身旁的人,那人收起了帕子。
“这家客栈人多吗?”红衣女子不与他纠缠前面的事,转而问他别的。
“眼下刚过了年,人倒是不多,很清净。”欧阳如实回答。
“嗯。”女子嗯了一身,对身旁的人说:“住这吧今日。”
身旁的人点点头,去客栈里面找小二。
欧阳站在那一时之间有些无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走吧,还不知她是否还计较刚刚的事,不走吧,站在这着实不知还能做什么事。
风把他的长衫吹了起来,长衫的下摆,有两个破洞。
红衣女子看了看他长衫上的破洞,又看了看他,他没有一丝羞愧,十分坦荡。估计是穷惯了。
半晌后,进去的男子出来了,对她点点头:“安排好了,今晚住这。”
女子点点头,朝欧阳摆摆手:“你回去罢!下次当心。”
欧阳点头道谢,从刚刚起,无论他致歉还是致谢,均是态度诚恳,不卑不亢。让人平添几分好感。
欧阳道谢去弯腰捡回了那支笔,用手拂去笔杆的灰尘,仔细看了看,没摔坏,一颗心才放下来。这杆笔是春归送他的,春归说先生文采天下之一,值得最好的笔。于是拿出她那些日子攒的所有私房钱,买了支笔赠予他。
握着笔朝那女子点点头,回到了客栈。进了屋叹了口气,关上窗,重新写文章。因着刚刚的插曲,总是无法定神,心里有些后怕,若是这支笔摔坏了,心里不知该有多难受。
隔壁传来一些轻微的响动,而后便安静了下来。
入了夜,欧阳点了灯,开始晚上的诵读。他今日读的是《诗经》: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他声音本就温柔,加之语速缓慢,生生读成了情诗。读着读着想起教春归读诗时,春归摇头晃脑一板一眼的样子,忽然笑出了声。
想起春归就读不下去了,放下书,躺到了床上发呆。这时隔壁忽然响起了琵琶声,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有些悲壮又有些凄凉,他凝神听了会儿,从前听过青烟弹琵琶,这女子技艺不在青烟之下。听青烟弹琵琶,你想到的是世间情爱,隔壁的琵琶声令你响起家国大事。
想来弹琵琶的人,也有着家国抱负吧?
欧阳听着听着竟然睡着了。第二日一早起来,收拾了行礼,准备退了房去往京城。在楼下碰到了昨日那个女子,他朝她点点头笑笑,而后轻声与小二说道:“劳烦你,退房。”
小二忙点头:“欧阳先生不多住几日吗?”
欧阳摇摇头:“住不得了,再住就耽搁赶考了。”
“我看欧阳先生器宇不凡,定能高中。”小二说的倒不是假话,他在这里开客栈,南来北往的秀才见得多了,书读得多人难免迂腐或恃才傲物,在欧阳先生身上,看不到这些东西,只是令人觉得舒服。
欧阳笑了笑:“多谢,尽人事听天命。”
他将房间钥匙递给小二,侧身到一旁等着。他还是一身长褂,日子久了,身上的长褂没有一身是好的。但他那样挺拔的站着,仿佛穿着世上最好的衣裳。
红衣女子的退房办完了,看了一眼欧阳,冲他点点头,问他:“去赶考?”
“是。”
“祝你高中。再会。”
萍水相逢,能这样落落大方说句再会,恐怕也是大家女子。欧阳朝她笑了笑,道了声再会。而后看那女子上了轿子,一路向西走去。
小二把找余的碎银子放到欧阳手中,欧阳亦对小二道了句再会。
这一路辛苦,终于是要进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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