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燃烬, 屋内一片黑暗,宴溪听到春归咻咻的鼻息:“还疼吗?”于黑暗之中开口问她。
春归鼻子有些酸,在被子里蹭了蹭,脖颈火烧火燎的疼, 头晕脑胀的说不出话。
宴溪坐起身,探出手在黑暗中摸索她的额头,滚烫。“你发热了。”
起身开门对着部下说道:“把火盆燃上, 去请个郎中。”再回身看春归, 她一动不动,睡得沉。似是很冷一般, 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宴溪把自己的被子拿上床,为她加盖一层。
是在她走后,噩梦惊醒, 梦到她被抓去做了压寨夫人, 再也睡不着。张士舟等在门口递他一份密折,赫连家来人了, 却于今日消失了。宴溪坐在那想了许久, 赫连家究竟是为谁而来?显然是冲着自己。
宴溪穿上衣服带着人连夜出城, 这一路不知走了多少弯路, 才追上她。追上了竟看到那一幕, 宴溪心疼不已,这是遭的什么罪?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许去走镖?好好在无盐镇呆着不行吗?那些牛鬼蛇神在无盐镇都窝着盘着, 出了无盐镇就原形毕露。
春归皱着眉头念了声疼,宴溪沉着声说了句活该。而后把被子帮她掖好,又去倒了碗热水,用汤匙一口一口喂到她口中。没照顾过人,第一回做,显然有些手忙脚乱,不多会儿就忙出一身汗。
这一夜走马灯一样,郎中来了,郎中走了,煎药了,喂药了,喂水了,宴溪一边心疼春归,一边甘之如饴。从前母亲生个小病,父亲睡不好,整夜照顾母亲,宴溪那会儿不明白,为何会这样辛苦,辛苦便罢了,第二日父亲看母亲,又有一丝甜。这会儿宴溪明白了,生怕她不舒服,一刻不敢睡。心里的那丝甜是此刻与她一起。
春归到底是底子好,第二日一睁眼,就觉得自己可以活蹦乱跳了。她坐起身,看到穆宴溪正靠在窗边喝茶,茶桌上摆着几盘点心,两碗清粥。
“过来吃饭。”宴溪听到她的响动,招呼她吃东西。春归穿上鞋,看到旁边一盆热水和一方帕子,净了面又净了口,就走过去坐在了宴溪对面。
宴溪把眼前的吃食向她推了推:“吃吧,吃完回去。镖局那边我已经派别人去跟了,帮你走完这趟镖,我回去会跟阿婆说昨天发生的事,你以后走不走镖我管不了,阿婆能管。”宴溪学聪明了,跟她杠着有什么用,直接告诉阿婆,自己管不了她,阿婆也管不了吗?
春归听到他说要告诉阿婆,放下手中的点心,朝宴溪立眼睛:“你敢!”春归喉咙痛的要死,这句要敢让她咳了声,连忙喝口水压压。
“你看我敢不敢.”宴溪看春归与自己斗嘴了,知晓她没大事了,心情好了些。
“不许。”春归被宴溪拿住了这回,语气软了下来。
“求我。”
“求你。”
宴溪嘴角动了动:“快吃,快完向回走。”
“这么急?”春归开口问他,看宴溪神色动了动,她的心沉了沉。
“有急事。”再过十几日清远公主就要到了,宴溪必须赶在她到来之前回去。
“好。”春归把桌上的糕点和清粥一扫而光,而后站起身:“走罢!”
回程这十日,竟是不再有多余的话.到了无盐镇,还未进城门,就见张士舟远远的站那等着,看到宴溪和春归后跑了上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宴溪看他如此,低声问他。
张士舟笑了笑:“回府吧?”
“走。”说完转头对春归说:“我先走。”
春归没有说话,点点头。她看着宴溪的身影消失在春色中,默默低下了头。
“神神秘秘是做什么?”宴溪回身看不到春归了才开口问张士舟。
张士舟叹了口气:“那位到了,眼下在将军府呢,本来几日前写信来,说是还得再过些日子,结果昨晚,突然浩浩荡荡进了城,阵仗很大。到了城里要见您,我说您出去巡岗了,这才作罢。之前准备的宅子也没住,说新宅子没有人气,还想与将军叙旧,径直去了将军府。”张士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觉得累的慌,歇了会儿接着说道:“这无盐镇真是邪门,大家到了这都跟在京城不同,宋将军到这变成了话唠,老大到这整日千里走单骑,这清远公主到了这...放下了矜持...啧啧啧....”
穆宴溪的眼风劈到了张士舟头上,令他顿觉五雷轰顶,悻悻闭了嘴。
宴溪心中五味杂陈,清远公主虽不受太后待见,却是皇上的心头肉。皇上愧对她,自然什么都顺着她。不然也不会由着堂堂公主奔赴几千里来到无盐镇。
他在将军府门口站了许久,整理好思绪,才推门进去。府门一开,就看到将军府内挂满了彩色灯笼,一条红毯从门口直铺进二进院,宴溪回头看了眼张士舟。张士舟摇摇头,刚刚出去那会儿还不是这样呢。
“穆将军好久不见。”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了出来,声音带着几分绵软又不失威严,拿捏的恰到好处。
宴溪弯下身子给她请安:“给公主请安。”
清远看着宴溪,想来有几年没有见到他了,他与从前相比,竟没有分别。不,有分别。从前的穆宴溪孟浪的很,看人之时三分情七分笑,他请安之时绝不会这样规矩的跪着,而是会抬起头用那双眼望着你。而今呢,你不说起来,他便一动不动。穆宴溪,变正派了?
“起来吧!”过了半晌,清远公主笑了笑,允他起身。宴溪站起身,看了看身后灯笼高挂、红毯铺陈、红烛摇曳,缓缓的开口:“想来是将军府简陋了,令公主见笑了。”
“穆将军不喜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公主想在哪儿改变都随公主的心,末将没有怨言。”
清远公主摆了摆手,下人有眼色的退下了。张士舟站在宴溪身旁没有动。清远伸出涂着大红蔻丹的手指指向他:“张校尉而今没什么眼色了,兴许是在外呆的久。”
“出去吧!”宴溪轻声对张士舟说,清远这次来,端足了架子,显然深谙皇权之道,知道眼下对她来说,什么最管用。
一时之间院内只剩下他二人。
清远微微向前跨了一句,踮起脚将唇凑到宴溪耳边轻唤了声:“宴溪。”温热的气息拂过宴溪的耳廓,令他微微后退了一步:“公主千里迢迢赶路,想必十分辛苦。今日不早了,让下人们伺候公主歇息吧,有事明日再议如何?”
“也可。”清远公主点点头,向后退一步。宴溪刚要开口说话,却被她抢了先:“在将军府前前后后走了一遍,看到冷清异常,就连穆将军的卧房也透着冰冷,叫下人布置了一番,将军不去看看?”
清远公主好歹是个公主,后宫的手段见得多,看人脸色也看得准。穆宴溪下一句要说的就是本将军去军营睡,清远直接堵了他的口。这次来无盐镇,是受了父皇首肯的,穆将军临行前也叮嘱了她,她名正言顺,只差穆宴溪点头。
宴溪感觉到刀已架到了脖子上,进退维谷。如若今日留在府中,明天城中谣言四起,如若离开,驳了清远的面子,就等同于驳了皇上的面子。转念一想,山高皇帝远,面子不面子的,能怎么着?
他向后退了两步:“末将今日还有要事在身,眼下需回到军营。何况末将与公主同住一个屋檐下,有损公主名节。公主且先安置,末将告退。”
清远看着穆宴溪笑了笑,你与一个山野女子同住一间客栈就不顾忌那女子的名节了么?然而她并未说出口,纤长的手指抚了抚一丝不苟的发髻,既是来到无盐镇,就没准备轻易回去。从京城到无盐,几千里都走了,还差这点日子不成?
晚风吹动她大红的衣裙,与地上的红毯融为一体,就那么站着目送穆宴溪离开。
春归回到医馆,看到医馆内温暖的烛火,阿婆低头在缝衣服,郎中在抓药,青烟在绣花,恍如隔世。推开门进去,屋内的人听到声音抬头,看到是春归,突然笑逐言开。
青烟最先跑过来,抱住了春归:“春归春归,张士舟说你还得有些日子,你这次走镖怎么没给我们写信!阿婆每晚睡前都要与我念你,薛郎中说你没良心!”
春归听到青烟说这些,笑出了声音。她从包袱中拿出一对手雕小泥人,分明是青烟和张士舟的样子。是从蜀地向回走那日,在街上,春归看到手艺人在做,觉得技艺精湛,雕出的小人栩栩如生,便央求穆宴溪画了小像,要手艺人照着雕了出来。
“喜欢吗?摆在你们卧房里可好?”
青烟抱着那对小人爱不释手,用力点头。
又变戏法一般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竹笔筒,蜀地盛产竹,这笔筒外面刻了一幅蜀地风光,刀工了得,递给郎中。郎中举起来看看,果然好看。
最后是阿婆,这次走镖赚的银子塞到阿婆手中。
“我走这些日子,镇上可有好玩的事情发生?”春归坐在椅子上,灌了口大碗茶,问青烟。
“好玩的事倒是有一件...酒坊家的傻儿子跟当铺公子打起来了,二人打花了脸去衙门告状,被县令一人一通手板打回了家...当铺公子还成,死活没哭...酒坊家的傻儿子..一路哭着回了酒坊,好些日子了,没脸出门。”
春归想想那酒坊公子的傻样,的确是有趣,跟着青烟笑出了声音。
闲聊许久,春归准备睡了,青烟跟着她去了卧房,甫一关门就说道:“春归,清远公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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