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深谙宫斗之道, 起初是为着保护母亲。那时父皇与母妃感情甚笃, 母妃大有登天之势, 但因着母亲不懂算计, 一步步被小人离间, 最终被送出了皇宫, 每年只得在中秋后至次年清明带自己回宫里省亲。所谓省亲, 无非是太后看着还有清远这样一个公主,一直流放在外会遭人话柄, 假意发了善心要她回宫以示宽宏,否则母亲大概永远不会有机会见到父皇。
清远打小谨小慎微, 别的公主尚在母妃面前撒娇之时,她就已开始发奋,回宫之时则敛了锋芒尽量乖巧。她聪慧,父皇喜欢的东西她都暗自下功夫,到了父皇身旁, 总是不经意间流露自己的才情;对人和善可亲,哪怕被人算计, 也是笑笑便罢。努力了十几年, 终于变成父皇最喜欢的女儿。
父皇深觉愧对清远, 又十分宠溺清远, 就想把世上最好的给她, 比如穆宴溪。
清远喜欢穆宴溪是真,他掀起自己的面纱,将一个吻印在她脸颊上, 轻声问她:“木柔,月色好还是我好?”
清远看着他晶亮的眼神,心神恍惚,好似被他下了蛊,那时她想,这个人如若做自己的夫君该有多好。然而还是有疑虑,自己要嫁的人,一定要是天选之人。母亲要重回后宫,自己要至高无上。清远不想再战战兢兢过活。这几年,穆宴溪锋芒毕露,在朝中威信无人能及,清远认定他了。
这趟来无盐镇,清远是做了打算的。不算穆宴溪在外面有多少姘头,她都可以接受,亦不会计较,她只要做她的将军夫人。可是那春归,站在面馆里熠熠生辉,看人的眼神带着纯净良善,仿佛从未受过伤,是自己羡慕的样子。说来可笑,堂堂公主,竟羡慕起一个小镇女子,穆宴溪对这样的女子怎会不入心?不入心他千里迢迢赶去英雄救美?从前清远想要穆宴溪的人和无比尊荣的地位,可眼下,她想要穆宴溪的心。
她深知她还是应该敛着,但她就是忍不住出口伤人。
穆宴溪消失几日不见,无盐镇风声四起。去街上走走,会听见百姓在低声议论。言语并不好听。
清远带着面纱坐在街边一处茶楼看景,看到一个傻小子与另一个傻小子打了起来,是因着什么呢?
另一个傻小子对那傻小子说:“你别做白日梦了,春归怎么会跟你?她是大将军的姘头!”
那个傻小子急了:“你放屁!春归来无盐镇这么多年,你见过她行为不端?你他妈真是瞎了心了,你娘病了没有草药,是春归上山采来的!下山的时候一身伤!”
另一个傻小子听到后愣了愣:“知人知面不知心…”话还没说完,那个傻小子就冲了上去,一拳打在了另一个傻小子面门之上,二人扭打了起来!打的那样热闹,嘴里还在念念有词:“要你说春归坏话!要你说春归坏话!”
清远坐在那看他们打架,周围站了那么些人,竟没人上去拉,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二人打了多久,百姓看了多久。后来二人打累了,傻小子站起身来对另一个傻小子说:“春归对咱们多好,你心里清楚。莫听那些闲言,你自己亲眼见了?”
另一个傻小子点点头:“春归是咱们的好友,咱们得护着。莫听闲言,保护春归。”
二人说完,抱抱拳,一人向一边,走了。
清远的眉头挑了挑,这春归普普通通一个女子,在无盐镇根基竟是这样深。
无盐镇当真是与京城不同,这会儿的无盐镇,春日将休,花开满城。空气中的馥郁馨香令人沉醉,清远用力吸了吸。她知晓自己做错了,她不该沉不住气,她就该像从前一样收着敛着,她不应亲自动手去对付春归,她应当借刀杀人。
这样想着,眼中的笑意盛了盛。有几日没见穆宴溪了,不知他现在好不好?这样想着,叫人备了轿,晃晃悠悠向军营走。路过面馆的时候,打起轿帘看了看,那只小鹿卧在面馆门口,一个食客正摸着它的头与它说话,透过窗向里看,春归正与一个食客说话,不知说到了什么,仰头笑出了声。
你看这春归,辫子上插的那一排小花倒是不落俗套,一身普通衣裙也能穿出别样风情,不施粉黛却娇嫩异常。最打人的还是那双眼,看人之时没有羞怯和躲藏,就是直直看着你,认真听你说话,眼里闪动着光。穆宴溪倒是不傻,找了一个与名门闺秀大不相同的女子,他倒是会挑。
春归正说着话,感觉有人盯着她,透过窗向外看,看到清远打起轿帘在打量她。她朝清远的方向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而后继续去忙其他。倒是不恨清远,为何呢?清远亦是女子,是穆宴溪要明媒正娶的天赐姻缘,她对穆宴溪有着占有之情是在所难免。只是她斗错了人。她该去找穆宴溪的,症结在穆宴溪身上。
再回身的时候,清远的轿子已经走了,春归叹了口气。
清远想起刚刚春归向自己点头,这个女子果然深藏不露。自己那一日在面馆那样说她,她竟还能对自己点头,那点头竟也透着真挚,不似宫里的娘娘们,前脚与你逗,后脚与你笑,笑的时候透着虚假。这春归果然是段位高。
到了军营,亮出了腰牌,大头兵们慌忙弯身请安,竟是不敢多看她一眼。径直走进穆宴溪的营帐,看到几个人围着他,不知在商讨什么。看到她进来,都知趣的借口出去了。张士舟收拾好舆图要随其他人出去,却被清远叫住了。
“听闻张校尉要成亲了?”她突然这样问他。
张士舟愣了愣,看了眼宴溪,而后才回她:“是。”
“她是做什么的?”清远拿起面前的茶杯,啜了口茶。
宴溪抬眼看了看张士舟,替他作答:“成衣铺掌柜。”
“不,本公主问的不是这个,本公主问的是,在开成衣铺之前,是做什么的?”清远做足了功课,穆宴溪你必须跟我走,你恨我也罢厌我也罢,离了这无盐镇,咱们有一辈子时间痴缠。
张士舟和宴溪都不说话,二人都看着清远。
清远手上的大红蔻丹令宴溪作呕,从前为何觉得这女子能入眼的?你看她坐在那,像极了宫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娘娘,自己从前真是荒唐。
“刚刚来的时候,看到无盐河边有家红楼,红楼挂着的头牌真是美。但小厮说,不及当年的青烟姑娘一半美。下人多嘴问了一句,青烟姑娘是谁?小厮嘴努了努,喏,就是那被人赎了身成功离开青楼做了成衣铺掌柜的青烟啊!本公主一听,这不是在侮辱人吗?成衣铺的掌柜那可是我们穆大将军上了折子替张校尉请的婚,怎么会是青楼女子?我大齐官场竟堕落至此,堂堂校尉要明媒正娶的妻子竟是青楼女子?”
清远看到张士舟的脸色由青变白,对了,就是这样。
转身问穆宴溪:“大将军你来说,这事儿要是朝廷知道了,该如何是好?”
宴溪朝张士舟摆了摆手:“你先出去,我与公主有话说。”
张士舟青着脸出去,刚刚清远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刺痛了他,青烟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姑娘,被她这样侮辱,他杀了她的心都有。
张士舟出去了,穆宴溪看着清远笑了笑:“木柔,从前觉得你好,是因着你生的好,你那一张脸,艳冠群芳。”
清远听他唤自己的小名,心软了软。自己呲着獠牙与人斗,无非是因着这些年穆宴溪一而再再而三的闪躲:“而今呢?”
“而今,那张脸还是那张脸,怎么人就不是那个人呢?”
“许是大将军不了解,木柔一直是这样的人。”
“是,你说的对,但是木柔,本将军不想娶你这样的人该怎么办呢?”
“大将军想娶什么样的人?”
“本将军不想娶咄咄逼人之人,在外征战本就是刀尖上饮血,进了家门,一碗清粥一口小菜,一个温顺的妻子笑脸相迎,不然在外那般凶险,在内还要斗智,这一生可如何过?”这句宴溪没有骗她,他所希冀是平常人家的幸福。如张士舟和青烟一般,如当年在青丘岭,自己和春归一般。当然春归并不温顺,她生起气来就是青丘山上的小兽,然而她的心是暖的,无论你走多远,这份暖都包围着你。
清远在穆宴溪眼中看到了难得的真诚,她坐于凳上不再说话,等着穆宴溪接着向下说。
“张士舟与我一起征战十几年,是替我死过的人。你在深闺之中兴许不大能理解,男人之间,过了命的兄弟,从此就是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张士舟成亲的折子是我一笔一笔写的,是我亲自让人递给皇上的,他的宅子和山,还有官阶,是我亲自请赐的。张士舟这门亲事了了,我也了了。这是你要的结局吗木柔?你要的结局是得不到就要毁掉吗?”穆宴溪把道理一字一句讲给清远听,她的手已经伸向张士舟了,她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后面不定还有什么事。她要的,穆宴溪清楚,她惶恐了二十一年,想嫁与穆宴溪带着母妃在后宫翻身,穆宴溪不会娶她,但眼下也不准备与她硬碰硬。她的执念太深,做起事不计后果,穆宴溪准备稳妥着来。
“你要的结局是得不到就要毁掉吗?”穆宴溪又问了她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要是真的惹到青烟,春归绝不会坐以待毙了。谁说我们春归软糯糯任人宰割?呲出牙咬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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