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溪问清远的话, 也是一直困扰清远的症结所在。她不能毁了穆宴溪, 毁了他, 大齐少了大将军, 父皇多少会怨怼自己;她要的是穆宴溪与自己一起, 从此双宿双飞。
这样想着, 笑了笑:“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本公主即不想毁了你,也不想毁了自己。咱们这次相见, 还没好好说过话,倒是搞的脸红脖子粗闹了不愉快, 我来无盐镇就是为着你。”清远换了自称:“今日与你把话说清楚,我已到了成婚的年纪,父皇问过我,京城里那些王公贵族我看上谁了,首当其冲想到的便是你。你眼看着就到了而立之年, 还孑然一身,这在京城, 也是少见。不管你承认与否, 我之于你, 你之于我, 都是命中注定的天选之人。前些年, 若不是你匆匆出征,咱们也该修成正果了。不过无碍,有些事儿不管过了多少年, 都变不了。”
她站起身走到穆宴溪身前,手搭在他胸膛,微微靠近他:“穆宴溪,你别忘了,你对我,是动过心的。”而后轻轻推开他,站远了些,看穆宴溪的表情。
他神色始终如常,到底是久经沙场之人,一旦沉下心来,就看不出他的想法了。清远知晓这个人,想要他心甘情愿与自己走,必须斩断他所有后路,但凡有一丝可能,他都会卷土重来。
“往事不可追。”穆宴溪沉着眼看面前的自己的双手,而后抬起头:“你要明白,往事不可追。你我之间,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再纠缠没有意思;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我就算拗得过自己的父亲,也拗不过皇上,但婚姻大事,如若带着恨和厌恶,这对你我都不公平。说到这,想必公主已明白末将的意思,种善因结善果,这是世人亲验的俚语,最有道理。”
“那个春归,对你种了哪些善因?缘何结出了你这善果?”清远想起春归那双眼,真美啊,恨不能挖出来装在自己脸上。
“我不是春归的善果,我与她之间,你不必再问。问了,我亦不会对你说。我以后不会再见她,我也不许你再去扰她。这句,我放在这里。春归,青烟,张士舟,以及所有其他人,你若滥伤无辜,我会鱼死网破。”
清远听到这句鱼死网破笑出了声音,她自然信他会鱼死网破。穆宴溪是谁?南征北战之人,死都不知死过多少次,这种人逼急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清远知晓。
她站起身,向外走,临出门前回身说了一句:“大将军想要鱼死网破,我父皇、穆老将军、穆夫人,还是我,都不会给你这个机会。孰是孰非,且不要妄下定论。走走看,看临了,到底是谁爱着大将军愿为大将军肝脑涂地,谁弃大将军如敝履,与旁人双宿双飞。还没到最后呢,咱们都等等瞧。大将军说的话,本公主听清了也听懂了,打今日起,本公主不会再找他人麻烦,前提是大将军不再避着我。我来无盐镇这些日子,大将军可是还未尽地主之谊,这待客之道,丝毫没有穆夫人的风骨。”
穆宴溪听懂了,这是要台阶下了,要他与她演一出琴瑟和鸣。
“这无盐镇没什么好吃食,公主若是感兴趣,今晚就在这营帐外,生了火,烤了羊,自得其乐吧!”他不想回无盐镇,回无盐镇,就会经过面馆,就会忍不住去瞧春归,瞧了又怎样?她心里没有自己,自己眼下坚持的,无非是不想混沌活着。已然恨自己从前荒唐,自食恶果,今后不能再荒唐了,否则他日春归会想,自己当初委身的人,怎是这样一个乌糟之人?不能让春归再后悔了。
“好。那天擦黑之时,本公主来与将军饮酒。”说罢出了营帐,远远的看到张士舟在校场练兵,这无盐镇当真是有魔力,一个青楼女子竟也能把朝廷要员骗的团团转,摇身变凤凰飞上枝头。既是答应了穆宴溪不去招惹他们,便不去招惹他们。左右后面也是环环相扣。
这样想着,缓缓踱出营地,上了轿。
“人到哪儿了?有消息吗?”
“刚刚得到消息,至多十五日,人便到了。”
“好。”掐指算算,过了十五日,人到了,该收网了。
清远坐在轿中闭着眼,刚刚穆宴溪说的话,令她触动。从前她以为,穆宴溪那样的男人,在乎女子家世才情,毕竟他是穆家人。穆家在大齐立了三代,是权臣,亦是忠臣。然而他所求竟不是这样,一碗清粥一口小菜,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他可真会戳心窝子,他不如就说:“我所求之人不是你,是春归。”他对春归,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是动了真心了。
清远想到父皇,父皇后宫那么多女人,他可曾对谁动过这样的真心?似乎没有过,父皇没有偏爱,与母妃好那几年,似乎也没断过宠幸其他妃子。在父皇身上,没见到过穆宴溪这样的神情。
轿子晃晃悠悠进了城,又路过那家面馆,她摆了摆手,轿子停了下来。打起轿帘看了看,这会儿面馆里没什么人,春归和小鹿都不在。她摆弄手中的镯子摆弄了许久,探出头向外看,看到远处跑来一人一鹿,那人跑的真快,两条辫子在身前摆动,一身葱绿衣裙翻飞,她身旁的小鹿鹿角上套了一个花环。在后宫,在京城,女子这样奔跑都属无状,被长辈看到,是要受责骂的。
她跑近了,清远也看清了,一张脸因着奔跑晕了一层酡红,刘海贴在汗哒哒的额头上,狼狈异常。清远觉得自己的眼被灼伤了,这就是穆宴溪所爱之人。她把头缩回轿子,轻轻说了句:“走罢!”
春归带着小鹿跑回来,看到一顶轿子停在面馆前,这轿子她认得,早上打这里过,也停了这一会儿。她不大明白这公主什么意思,停这一会儿到底能做什么?
转身走进面馆,阿婆看她又是一头一脸的汗,扔给她一条帕子:“叫你慢点叫你慢点,你天天搞的这样灰头土脸,看以后谁还敢要你?”
“没人敢要正好,与阿婆自在一辈子。”
薛郎中刚好推门进来,他瘫坐在椅子上,朝春归指指:“你来,给我揉揉。”
年岁大了,站的久肩膀和腰会疼,春归连忙走过去:“不是说了一会儿我来抓药吗?你又逞能!”
“我这不是闲来无事动弹动弹吗?哪成想站了一会儿竟然这样疼。”薛郎中龇牙咧嘴的,趴在桌上让春归帮他按。春归这两日看着好些了,前几日整个人掉了魂一般,他和阿婆急坏了,也不敢问。后来听青烟说了清远公主的事,才大概明白。
阿婆偷偷抹了两回眼泪,薛郎中好生劝着:“人这一生,哪能没有情劫?你像春归这样大的时候,就没为谁伤心过吗?随她去吧,人没事儿就成。”
春归手劲儿大,薛郎中又恰巧吃劲,这么按了一会儿当真缓解了,站起身溜达溜达,朝春归伸出了大拇指:“我徒儿果然厉害,名师出高徒这话真不骗人。”
春归听他这样说,咯咯笑出了声:“我师父都老不中用了,还名师呢!”
说完撒腿跑出去,到医馆抓药。
到了春季,无盐镇的女子常常会起疹子,那疹子起满脸,别提多吓人。前两年薛郎中配出了好用的药,疹子刚起,一抹就好。但这药不好配,要抓了药,煎好了,捣成药泥,是功夫活,也是体力活。春归心疼薛郎中,于是每日都会来做这药。
药刚煎好,刚要开始捣泥,就有三三两两女子蒙着面纱走了进来,坐在那里等春归。春归抬头朝她们笑笑:“要等两盏茶的功夫呦!”
女子们点点头,坐那闲聊。
有一个年岁大一些的女子,好意问春归:“春归,还没许人家呢?”
春归摇了摇头:“不急。”
那女子说道:“不是急不急,大将军毕竟是大将军,没听说哪个大将军能明媒正娶一个山野女子的。你还是得早做打算,别等了。我看镇东头那家不错,开着几家铺子,家里夫人刚刚过世,眼下要找个填房..”她话是好话,听起来也是好意,但是听在春归的耳中,竟那样刺耳。
春归抬头看了看她,笑着问她:“前些日子您不是还带着酒坊家儿子来提亲呢吗?怎么这会儿换人了。”
那女子有些犯难:“酒坊家的说…算了…不说了,总之,我刚刚说的人家你想想,在咱们无盐镇,也能衣食无忧。咱们女人图什么,不就图个安稳嘛!”
“酒坊家的说我名声不好是不是?”春归停下手中的活,她煎药捣药,这会儿手黑黑的,笑着看那女子。
那女子被说中了,脸红了红,她没有坏心,也是因着喜欢春归,才瞎操这个心。眼下公主到了镇上,虽未摆明了说是公主,但明眼人都知身份不俗,这春归跟公主争,还未出手,胜负便知。也只是想劝着点春归,不该做的梦别做。小镇女子,安身立命即可。
春归走到她面前,对她说:“摘下面纱。”
她红着脸摘下面纱,因着痒,又略显不自在的搔了搔。春归轻轻把药涂在她脸上,小声嘱咐她:“都这会儿了,还不老实在家呆着。保媒这事儿晚几天再做又不会饿死,你看看你的脸,是不是操心操的?”
其他人听春归这样说都笑出了声,这春归哪儿都好,刚刚这媒婆话说的那样令人不舒服,她也不恼。
她们跟那媒婆想的不一样,春归是咱镇上的女子,这么好的女子怎么就不能配了大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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