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溪极少见宋为如此, 又转头叫下人拿了几壶酒, 笑了笑对宋为说道:“穆府酒多, 今日管够, 不醉不归。”
宋为眼中的光忽明忽暗, 自嘲的笑了笑, 而后开口问宴溪:“你可知我太傅爹,还有一个本领?”不待宴溪回答, 便自说自话:“那是十几年前, 我父亲爱上了逛戏园子。他每日去听戏, 大把大把的撒银子。他不仅听戏, 还把戏子带回府中。有一日我温书到很晚,路过父亲的书房,看到…”宋为哽咽了:“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其实想说的不是我父亲,是我…我从前生怕自己变成跟他一样的人,到头来, 竟是与他一样了。”
宴溪的手掌重重的拍在宋为肩上:“你怎会与他一样?我父亲说过, 太傅能养出你这样的儿子, 要修三生三世。”
“一样的。我与我父亲一样,我也与戏子亲近。”宋为说完这句后顿觉心内的压力全消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心中藏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秘密压的他透不过气。他放下酒壶走出廊檐走进雪中,冲着宴溪说了一句:“我与我父亲一样。”
他眼中的绝望令宴溪恐慌, 宴溪走到他面前,大雪拍在二人的脸上,那样寒凉。宋为白皙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喃喃的对宴溪说:“我与我父亲一样,我最不想变成他那样的人,然而我还是他。我逃不掉。”
宴溪终于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了,他与一个戏子亲近,这令他痛苦。宴溪指了指自己的书房:“雪太大,去我的书房说可好?”宴溪是为了顾全宋为的颜面,这院中有办差的下人经过,担心从未因此名声扫地。“春归托镖队给我带了一些野茶,说是秋日里上山采的。我一直舍不得喝,今日你来了,咱们泡点来喝如何?”
宋为被寒冷激的清醒了些,他通红着眼点点头,随宴溪进到卧房。看宴溪从书架上拿出一个小茶包,小心翼翼挑出一些放到茶碗中,而后起身去烧水,边烧水边对宋为道:“春归的茶太野,浓郁的狠,喝了夜里睡不着。因着就这么些,小心翼翼的喝,连茶都舍不得洗。”宴溪说完苦笑了声:“春归这个女人太狠,这么久了,就写了两封信来,其次就是这些茶。”
“心意难得,莫看这些茶晒干了这样少,看这样子,要在山上走那么几日。春归也是白眼狼,我待她那样好,都没有我的茶。”宋为说完坐到火盆面前烤火,他眼睛还红着,火盆烤的他脸发烫。
宴溪看了看他没有做声,为他看了茶,而后坐下去,等宋为说话。
宋为自然是要说话的,宴溪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怀疑,我有断袖之癖。我在东线,遇到一个戏老板,那会儿整日与他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说不清对他究竟是何种感情。离开东线几乎没想过他,可是今日收到春归的信,说他到了无盐镇。我的一颗心就乱了,满脑子想的都是他。”
“去了无盐镇?叫月小楼吗?”张士舟在信中什么事都写,确实写到一个名为月小楼的戏老板到了无盐镇,月小楼风华绝代,常常与春归一起玩。
“.…你怎么知晓?”宋为惊讶的看着宴溪。
“我问你,这月小楼,对男子和对女子一样吗?”宴溪这些日子本就忐忑,听宋为说他怀疑自己断袖之癖,突然更紧张。宴溪见过戏老板,好些戏老板台上台下功底一样深,男人女人都逃不过戏老板。
“我不知…”宋为嗫嚅着,显然被宴溪问傻了。
“你说你怀疑自己是断袖之癖,我问你,你迷的是他台上的风姿还是台下的?”
“.….我不知….”
“所以,不要轻易下结论,再等等,兴许会有不同。”宴溪眼下不担心宋为,宋为与他一起长大,他爱的是男是女都不影响他是宋为,何况不论他爱的是男是女,都不影响宋为是他好友这件事。他担心的是春归,春归单纯,若是被戏老板骗了,后果不堪设想。宴溪被这个念头吓的一激灵,连忙连喝了几口茶压惊。
宋为本来很沉重的心情,说宴溪说了几句后顿觉尚有转机,自己怎么会是断袖呢?若是断袖,从前跟女子那是怎么回事?显然不是。那为何会这样想月小楼?为何二人在一起所有的事都那样清晰?
他想不通。站起身在宴溪的书房内踱步。
“我想去无盐镇。”宋为突然站下:“不是要换防了吗?不必等到过年了,就眼下吧!让我去无盐镇。我..”他得见见月小楼,搞清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些细微的感受究竟是什么。
“我不反对你去无盐镇,但你得给我些日子。永安河茶楼里逃跑的女子…找到了…”宴溪坐下来,把手放到宋为的膝盖上:“你得帮我,我要娶春归,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我一生就娶这一回,我得过了皇上和我父亲那关。”
宋为听说人找到了,凑到宴溪面前:“那位看上的人,什么样?”
宴溪笑了笑:“倒是不俗。二十有六了,一身宽袍,眉眼舒适,看着有些寡淡。”
“那位…喜欢寡淡的?”
宴溪摇了摇头:“她只说要帮我,允许那位见她一次。”
“何时?”
“还未与皇上摊牌。这张牌得好好打,往好了打。”正说着话,小厮来敲门:“宋大人,您府上来人了,要您马上回府,说是三小姐逃家了。”
“?三小姐,你说的是三小姐?”宴溪记得宋为的妹妹,那个不言不语温吞吞的三小姐,与宋为一样,在太傅的子女中也算怪胎。
“是,宋府的人是这样说的。说是今儿傍晚去给三小姐送饭,发现人去屋空,银子细软银票都收拾干净带走了。”
“你妹妹会逃家?”宴溪觉得有些稀奇,看着宋为。
宋为正在生气:“我爹,要把她嫁给常大人的儿子,京城谁不知常大人的儿子是什么货色?常年逛窑子的主,动辄对女人打骂。三妹虽是平日里温吞,却是一点没看上那常公子,昨日与我说过要逃家,我以为她在玩笑。”
“那你快回去罢!”太傅不好招惹,若是宋为刻意回避了,不定要出什么乱子。于是摆了摆手要宋为快走。
“我不回去。”宋为起身:“我去找找罢,若是找到了,就把她送走,让我那个爹断了那份拿她做人情的念想。”
“我与你一起罢!”说到底还是不放心宋为,二人穿戴整齐后出了门,这事儿也不好声张,只能冒着雪去找。这会儿雪下的大,把所有线索都该没了,他们找了许久也找不出个所以然。“不会出什么事吧?”宴溪在大雪中冲着宋为喊,宋为摇头:“不会,我那个妹妹,别看是个闷葫芦慢性子,机灵的狠。”
“这样大的雪,她出城的可能不大。平日里有交好的人吗?”
“她平日里不大出门,那些名门闺秀也不爱与她玩..没有交好的人。”
“那她…有如意郎君吗?”
“没有。”宋为摇摇头,这个她敢肯定。
“那就跑不远,命人在城里找吧,茶楼、酒馆、客栈…都翻一翻,这样大的雪,咱们这些汉子都走不远,何况是她。”
“成。”
二人摆脱了宋家的尾巴,在京城里找,找了大半夜,终于在永安河边一个客栈里问出了眉目:“说是有一个女子看着十分狼狈,被一个男子背了进来,后来男子走了。”
“住哪个房间?”
小二向上指了指,二楼,靠右。
二人连忙上楼,走到那间房外,宋为伸手叩门,小声说道:“三妹,是我。”
过了许久,听到门内奇奇怪怪的声音,而后门打开了,一个肿着脸看不出长相的女子跳着给他们开了门。宴溪见过三小姐几次,每回都觉得那女子不言不语,做事慢吞吞,多少有些持重,今儿再看,完全是另一个人。宴溪忍不住笑出了声。
三小姐自然记得宴溪,听到他笑她,责备的看了看他,柔和的说道:“见笑了。”而后跳着回到床上。
“你倒是胆子大。”宋为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脚,肿的不成样子,再看看她的眼,被风雪打的通红,兴许还哭过,这会儿整张脸肿的有些狼狈。“想逃家为何不对我说?脚扭成这样,怎么到这的?”
“碰到一个好心人送我来的。”她没准备多说,自己的脚被两个男人这样盯着多少有些不妥,于是不动声色向回收了收,收进了被子:“我不嫁常家少爷,我看他反胃。”
宋为笑出了声:“你急着跑什么,你没看上常家少爷,人家也没看上你。说是毁亲了,想找个大户人家受宠的女儿。说白了,觉着你在宋家地位低。”宋为并未刻意回避什么,他与这个妹妹的处境京城谁不知晓?“但你既然逃出来了,也别轻易回去。穆将军藏人一绝,咱们求求他,找个地儿藏你几日。让那个老东西也着急一回。”
三小姐听说“老东西”三个字,慢吞吞的说道:“不回就不回。”而后指了指自己身上:“有的是银子。”
宴溪终于忍不住了,大笑出声,对宋为道:“三小姐..从前竟是看不出,三小姐,也是有一些骨气的。这样吧,我在京郊有个宅子,过些日子送你回去,就说你出门游玩了几日。”
说完话就冒着雪把三小姐送到了京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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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焕之在京城多待了七日,这七日没做旁的事,只是与清远一起亲手装了一面书墙。那书墙有棱有角不规则,像极了清远的性子。
二人在一起做书墙,免不了拌嘴。多数时候清远说不过姜焕之,就倾身过去吻他,倒是管用,每当她吻上他,他的言语就温柔许多。
“无赖。”姜焕之放开怀中的清远,低声说了她一句。
清远眉头挑了挑:“找着法子治你就无赖了?你也可以找法子治我。”说完这句看到姜焕之表情变了变:“你确定?”他的那句你确定,在清远的唇边,温热的气息到了她的脸上,竟令她脸红。
清远有分寸,自己失魂落魄那一次,已是出格,日后想想很后怕,若是父皇怪罪了,受罪的是姜焕之。她不敢再向前迈一步,父皇在前头挡着,她深知父皇的底线,生怕再走一步,姜焕之便从这人世间消失了。
她正襟危坐,道了句:“不确定。”
姜焕之笑了笑拿起手中的木板,将最后一块钉了上去。
“大功告成了,明日我也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欧阳安排了一段先婚后爱细水长流的感情。只是最近着实太忙,一直没建新文链接,差不多周末吧,把我的心头好欧阳的链接放出来。
知道大家不喜欢看虐文,然而其实有一对是BE的,这几天有考虑过改后面的文和大纲,后来想想还是忠于自己最初的想法。悲喜同时存在才是人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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